六 洛阳城内
路霓鸢端着漆黑的药汁,一下子喝了干净,长舒一口气,“总算喝完最后一剂,不用再到处借药罐子了。”说罢用袖子擦了擦嘴。
荆荃坐在她床边,那日船上淋了雨,第二天早上她就有些发热,大概是伤风了,到底是女子,娇弱一些。
“元盛呢?”
“他出去打探消息了。”荆荃答道。
“他还真是忠心,都三四天了,每天都早出晚归的,只可惜每次都无功而返。”路霓鸢摇头,“你今日怎么没出去?”
荆荃怔了一下,“我……总要有人留下照顾你啊。”
霓鸢笑了,因为伤病憔悴的脸颊笑起来倒是红润了些。
“现在照顾我竟然比找云昭还重要了?”
荆荃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霓鸢的眼睛像是一处漩涡,像是要把人吸进去,再多看,就迷路了。
“我现在越来越不确定云昭还活着。”荆荃找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止不住心头担忧。
“不是打听过了么,他应该被冲到下游,沿着江找准没错的。”
“已经找到洛阳了,还是没有消息,我担心他身体里的蛊虫,也不知道药在没在身边。”
路霓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宽慰荆荃的话,便握住他的手,也不在意什么男女之防,他的手一如练武之人的粗糙,但是却很温热,霓鸢问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荆荃心里难过,蓦的手上一凉,路霓鸢葱白的手指没有血色,明明外面是艳阳,可是她的手指却是冰的,荆荃心中一动,喉咙便有些干涩,想抽手,手心却好像钉了钉子,他咳嗽了两下,赶走喉头的干涩,还是浑身僵硬地把手抽了出来,“好……好些了。”
看出荆荃的踌躇,霓鸢也不再继续问他,便从衣襟里掏出一块青铜令牌,令牌上铸着四个大字“中宣敕造”
“是宫里的人。”没有疑问,是肯定,“看来咱们这位小兄弟,身份有些可疑啊。”霓鸢掂量着手里的令牌,对荆荃说道。
“我不在乎他是什么人。”荆荃不在意路霓鸢的话,“我承诺救他,就一定要做到。”
“但是我还是谢谢你,解决了官府的麻烦。”
“我们做打家劫舍生意的,这方面有经验,他们身上的令牌我都扔到江里去了,又有百姓作证,官府也不想惹事,安个流寇作乱的罪名,他们省事,咱们也省心。不过,我还是留了一个。”路霓鸢看着手里的令牌,“只是,你要为了这孩子,跟朝廷做对么?”
“如果云昭真的犯了什么罪名,朝廷大可以名正言顺的抓他,而不是这般偷鸡摸狗的做派,可见是谁理亏!”
“这年头,谁强,谁就有理,你跟他们讲理,别傻了。”路霓鸢靠在床头的软枕上,手放下来,令牌从手里滑到黄铜洗脸盆里,叮咚一声脆响,荡起的涟漪颤动了几下又恢复原样。
“你还留着它做什么?还是扔了罢。”荆荃伸手正要去捞,路霓鸢叫住了他,“还是留着,也许哪天能派上用场。”
她的样子很笃定,荆荃收回了手。
皇城,奉庭殿
蝉音走进奉庭殿内殿,身上还带着千里奔袭的风尘仆仆,夜已深,内殿之中点满了蜡烛,荧荧之光,散发的人正站在桌边低头写着什么,手中的玉柄狼毫在白纸上游走。
“回来了。”褚涑并未抬头,便知道是蝉音。
“说过你多少次了,走路带点声音,你的呼吸声比你的脚步声都要明显了。”
蝉音单膝跪在地上,“属下知道了。”
“你瞧我这字,越写越难看!”褚涑写完了一张,很是不满意,抬手将薄薄的纸掀到了地上,换了一张白纸重新下笔。
“他们到哪了?”
“洛阳。”
“洛阳……”褚涑想了想,“洛阳是个好地方,我的话你带到了?”
“事已办妥。”
褚涑皱眉,又将刚写好的纸扬了,干脆把玉笔扔在案上,“今日的字怎么写都写不好,不写了。”
蝉音看向扔了满地的宣纸,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只是这字的主人却不满意。
“瞧出什么了?”褚涑倒在榻上,问蝉音。
“主上的字很好。”
“不是我的字好,是教我的人字好。”褚涑仰卧躺在榻上,内殿的屋顶开了一道圆形的天窗,躺在榻上便可见到如瑰夜空和繁星点点。
“我竟然已经在宫中住了十年了,我从来没在一个地方留过这么久。”
“蝉音,你会做梦么?”褚涑看着天上的星星问道。
蝉音没有说话,也许是默认,人哪有不做梦的呢。
“为什么我从来不做梦,不是说多思的人会经常做梦的么?”
“其实一次也好,我也想在梦里见一见想见的人,这么快,已经十年了。”
“再过十年,是不是就连样子都忘了。”
“罢了,跟你说也没用,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
褚涑从榻上站起身,捡起地上散落的白纸,一张一张,厚厚的一沓,他的发散落在脸颊两侧,几乎要挡住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映着烛火跳动的光,烛光的后面却再没有别的光,褚涑抬起手,纸上染了烛火的红,慢慢浸透白色的纸,最后变成粉末的黑,和那纸上的字一样,消散的干净。
“你可以回去洛阳了,不传唤你,可以不必回来,记住自己的职责就好。”
蝉音抬头看着自己的主上,黑色面罩之下没有表情,自己的主上就站在那里,可是却好像远在天边,他披着竹色的衣衫,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好像只有在看着星星的时候,主上才会这么专注,才脱离了筹谋,脱离了算计,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世俗就像神仙的丹炉,每个人都在其中苦苦的煎熬,没有尽头。
洛阳
“这位公子,一看你就是外地人,不如尝尝我这美酒?”街道边摆酒摊的老人家带着草帽挡着小雨,叫住路过打着朱红色油纸伞的年轻男子,指着他脚边的扁担,“就剩最后一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