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分床
他们中间依旧隔着半扇门,他坐着侧着脸安静看她?,她?站着歪头沉默与?他对视,似乎在?观察这只?过于乖顺的冥王是否真的要睡走廊。
终于,观察完毕的泊瑟芬扒着门沿的手缓缓松开,就?如她?对黑暗,对冥府与?哈迪斯所有藏于深处的恐惧,也随着松懈的指尖而消退。
她?转身?回屋子里,抱起刚铺整齐的被?子又小步跑出门。
哈迪斯没有防备就?被?塞了满怀的被?子,而刚才还不太敢接近他的泊瑟芬,已经?蹲在?他面前说:“走廊有点?冷,你记得自己盖被?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上的阴郁已经?消失,态度也自然轻松了一些。
甚至起身?离开的时候,泊瑟芬还做了一个以前不太敢做的动作,她?伸手拍了拍哈迪斯的肩膀,“那晚安,明天见。”
泊瑟芬说完生怕哈迪斯反悔似的,转身?就?快步走回屋子里。
这里有放置衣物跟各种布料的金箱子,她?抽出了个长毯子足够睡觉用?。
等到真的躺到床上,头靠在?枕头上的时候,泊瑟芬才确定自己要单独睡觉。她?侧着身?体看着门那边,似乎在?等待什么。
哈迪斯却没有出现。
也许他真睡走廊里了。
泊瑟芬想到这个,其实还是有点?愧疚的,毕竟这屋子这床也不是她?的,她?简直是鸠占鹊巢那只?鸠。
她?平躺着抬起手,看着手绳上的小短剑,从哈迪斯心里抽出来的。
虽然知道哈迪斯这个样?子是外部力量造成的,但还是……
“……很温柔啊。”泊瑟芬忍不住低声喃语起来,这样?下去,她?可能会不断地得寸进尺。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哈迪斯真能退到走廊里睡觉,而只?是为?了让她?心情好。
当暴烈的占有欲逐渐转变成自我牺牲的深情,泊瑟芬发现自己的意志力,随着哈迪斯对她?的底线越来越低,而变得薄弱起来。
泊瑟芬无奈地将手捂在?脸上,固执警告自己。哈迪斯是颗糖,甜是甜,却不是她?的,所以不能占为?据有地吞下去。
唉,搞不好他还真的喜好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毕竟在?爱情之箭的折磨下,竟然还想给?人家做个雕像供着。
她?当初为?了保命乱扯的话,原来才是事实吗?
泊瑟芬又转个身?,面无表情地想要理顺这个混乱的局面,最后头痛地放弃思考,情情爱爱什么的虽然纠结,但是却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回家的路——要是找到回去的方法,能将哈迪斯当行李一起打包带走吗?
泊瑟芬猛地双手拍脸,将自己的妄想给?拍掉,算了,睡觉吧。
强扭的瓜不熟,不好吃。
被?迫的爱情也不道德,不纯洁。
她?不能对哈迪斯有非、分、之、想。
给?自己进行了一轮道德洗脑后,泊瑟芬总算是四大皆空地闭上眼,不再觊觎被?爱情操控的,睡在?走廊里可可怜怜的冥王了。
心里的各种各样?到让哈迪斯无法分辨的情绪,总算是平静下去,是睡着了吗?
哈迪斯重新站起来,坐着的时候会给?人一种示弱姿态,顺应她?的要求,更是一种缓解她?紧张情绪的最佳方式。
他伸手碰了碰壁画,一个簌簌发抖的侍者从彩绘花里钻出来,无声将头伸过墙去,也不敢多看就?回来对冥王点?了点?头。
睡着了。
哈迪斯收回手,用?一种严苛无比的审讯态度,凝视着自己的情感波动。
能继续忍耐住发疯的躁动吗?不能,快要忍不住。
哈迪斯面色阴沉,不敢再去看泊瑟芬一眼,今日的耐性比以前要弱。他转身?就?消失在?原地,来到刚建起来的祭祀屋,崭新的彩绘图案用?了大量刺目鲜艳的色彩。
可是细看,那让人眼花缭乱的图案中,是各种诡异复杂的几何跟长线团图案组成。如无头无尾,无法逃脱的迷宫,神力低微点?的神灵凝视久了都会开始眩晕。
哈迪斯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神像,
他雕的时候是一比一还原她?身?上的各种细节,精细到她?指甲的形状,皮肤的颜色,头发丝的蓬松感。唯一不相似的发色,也是他出于私心用?冥府的力量染黑而成。
哈迪斯半跪下,俯趴下强健的背脊,将脸搁在?神像冰冷坚硬的大腿上。他冷漠的眼神,在?这间寂静的屋宇内才开始出现波动。
阴暗、贪婪、又温柔。
十足的忍耐变成了他最好的伪装色,当他学会掩饰自己蓬勃的爱意与?张狂的欲望,她?才愿意不抗拒他。可是这种隐藏渴望的方法,却让他随时都可能失控,所以他需要一个剥离欲望的方法。
哈迪斯低垂下眼,黑色的卷发盖在?眼下,阴影如蛇鳞森冷地覆在?脸上。
继续装得弱小顺从,继续装下去肯定能得到那颗最甜美的果?实,他隐约看到了泊瑟芬给?他的希望。
欲念缠身?地进行祷告后,他重新站起来,脸上冷静的面具一丝一丝裂开,露出欲求不得的狰狞神情。
如果?泊瑟芬此刻看到他这个模样?,会立刻清楚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可怕的神明没有改变过,依旧是一开始那个毫无理智抢走她?的强盗。
他深呼吸努力压制一会,才颤抖地闭上眼,感受血液在?膨胀鼓动的血管里流动。
缠在?他身?体上的黑色的雾气,骤然化?为?生翼的怪物,凶猛啄向?他的胸口,撕扯出想求偶而产生的强烈性冲动。
艳丽不详的壁画上,燃烧的火焰拉出了这副巨禽撕咬神明的织影,怪诞到让人产生畏惧感。
最终吞噬饱腹的双翼怪物长啸一声,刚要飞走。
本来安静缠在?神像脚踝上的长蛇突然嘶了下,如一道闪电出现在?飞禽头顶,张开不符合它身?体的巨嘴,将整头代表哈迪斯爱情之火的飞兽吞下。
蛇吞下足够的“食物”后,没有变小,而是不停胀大,身?上黑色鳞片发出金色的光芒。
它红色宝石眼睛发出可怖热情,立刻准确抬起头看向?泊瑟芬沉睡的屋子方向?,蛇身?腹下一团永不满足的炙热在?燃烧。
只?有一个人才能缓解它疼痛。
这种疯狂的不满足,让它甚至不惧怕哈迪斯的威严,快速甩动巨大滚圆的长躯,曲线游行要冲出门,去寻找它的配偶。
哈迪斯如铜枪般挺直,安静站在?门边,狂热的蛇刚要冲出去,他抬脚暴戾地将它踢回去。
蛇滚了好几圈撞上壁画,立刻凶性毕露,裂开嘴巴露出弯曲的蛇牙想要攻击时,一只?手已经?将它狠狠按到地上,不停撞击起来。
一下、两?下、无数下。
哈迪斯的眼神始终冷酷至极,这条蛇是他的臂环,当初用?来装入他灵魂情绪的容器。
冥府的力量侵蚀会让他变得如石块般坚硬无情,任何寻欢作乐的感情,都会跟着飞涨的权力而消散。
他坐上冥府王座的时候,对奥林波斯与?热闹的人间还有留恋,才会将灵魂里,专门生产感情波动的赛莫斯割下一些,塞到臂环存储起来。
后来他所有感觉都掩埋在?昏暗霉烂的死亡权力里,逐渐也就?不在?乎藏在?臂环里的那点?感情。
如果?没有遇到泊瑟芬,那么这些曾经?属于那个辉煌岁月的情感,也会随着时间逝去,而一点?点?流走,最终在?他毫不在?乎的漠视下彻底消失。
而爱神之箭的意外,却让这个藏着他感情的容器里,塞满了对泊瑟芬的欲望。
巨蛇在?哈迪斯残忍的镇压下,快速缩小,最终重新变回那条乖顺石雕蛇,又回到泊瑟芬神像的脚踝上。
松懈完筋骨的神明面无表情地松开拳头,将大半狂暴的欲念藏到蛇里,只?留下温和珍惜的情感的哈迪斯,总算能确保自己不会失控。
他看了一眼壁画,被?蛇身?蹭掉了些色彩。强迫症发作的冥王立刻拿出颜料,仔细地补上。
修补完墙壁的哈迪斯回到走廊,走到门边时,忍不住地侧身?看向?屋宇内。
松油烧了大半,照明的火光变得暗沉,整个屋子都多上一层朦胧舒适的浅黄色。
藏子长毯下的泊瑟芬,大半张脸都看不到。只?有一头开满花的长发披散在?床上,落在?床沿,如花瀑在?黄金上流淌。
哈迪斯忍了又忍,觉得石头都没他能忍,干脆放弃地化?为?一道黑雾,偷偷坐到床边。
忍不了一就?忍不了二,他沉默地侧坐着看她?许久,确定她?陷入深沉的睡梦里后,才伸出手,轻缓摸过她?的头发。
花朵开心起来,亲了亲他的指尖,连麦穗都晃了晃金芒。
哈迪斯觉得自己又要去殴打巨蛇,不然就?这样?憋下去又会爆发。
他边想边低头要去亲吻她?的花,却突然发现她?睫毛颤动两?下,没给?人反应时间,紧闭的眼睛唰地睁开。
泊瑟芬瞪着眼,浑身?僵硬了好几秒,才疑惑地转了转眼睛。
刚才好像看到哈迪斯?
不过床上躺的只?有她?自己,看来哈迪斯说话还是很有信誉的,说不上床就?不上床,说睡走廊就?睡走廊。
估计是刚才的噩梦让她?产生幻觉了。
泊瑟芬费力回想刚才的梦,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脑子不太好使,梦七零八落的。
她?一开始好像坐在?一片黑黝黝,宽广得看不到边缘的空间里,只?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陪着她?。
那个声音跟她?聊了很久的天,后来不知道聊到什么,转到种田去。
“你让这片大地……开满生命……无数的植物……我让你回家……”后面的话泊瑟芬愣是想不起来。不过梦都乱七八糟的,拼接不起来也是很正常。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个乱糟糟的梦好像是她?跟什么人做了个交易,然后那个人答应送她?回家。
泊瑟芬翻个身?,一些头发卷到她?脸颊边。她?无奈扯了扯嘴角,真是跑不掉就?只?能做做梦自我满足了。
要真有这个交易,她?还在?冥府里占别?人的床干什么。
泊瑟芬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黑暗?
偏黄的长发如肥沃的田野,开满了多彩的野花团。一朵黑色的,看不出啥品种的小花,如掉入天鹅群里的跛脚鸭,坚强地混在?里面。
泊瑟芬无语盯着那朵黑花,她?头发是开始中毒了吧。发色变来变去就?算了,开花又结果?也无所谓,但是花朵变黑就?太可怕了。
她?想起复仇神的头发,那满头可怕的黑蛇。难道在?冥府住久了,头发就?会变异成那种剧毒样?子?
泊瑟芬脸色难看地揪住那朵黑不溜秋的花,扔到床外去,她?嫌弃吹了吹手,明天要记得洗头。
摔在?床下的黑色小花:“……”
泊瑟芬扔掉花后又仔细检查自己的头发,确定没有多出黑花才勉强放下心。
可能睡了一会又醒来,她?竟然不觉得困。忍不住翻个身?,瞪着摇晃火影好一会,又无聊翻几圈。将自己卷在?毯子里变成春卷后,她?才发觉自己的从床头滚到床尾,头发都沿着床边落下去。
半开的门那边,安静得可怕。
如果?不是不觉得冷,泊瑟芬会以为?哈迪斯不在?。难道以后她?都要让哈迪斯睡走廊?
泊瑟芬看向?那半扇开着的门,也许是夜太深,又太静谧,内心深处某种蚁咬的毛痒终于明显得无法忽略。
那是一种她?不敢深思,甚至是陌生的情感在?发芽。
泊瑟芬完全笑不出来,理智这玩意在?面对失控的感性时,真的毫无招架之力。她?只?能用?毯子盖住脸,假装自己没有醒过,也就?没有发现那点?不敢去分析的悸动。
这种来自深夜里,突如其来的悲春伤秋,并没有被?哈迪斯体会到。
他所有心力都用?在?攀爬上,用?自己不太熟悉的变形模样?,伸出两?片薄弱的花瓣,揪住一小缕长发,重新龟速回到泊瑟芬的床上。
哈迪斯以分房为?诱饵,让泊瑟芬对他更加放心,却不打算真的睡外面。
空荡荡的走廊让他开始感到厌恶无比,也终于理解为?何宙斯的各种诡计都用?在?女人身?上。习惯拥抱着爱人沉睡的神,很难容忍再次失去那种温度。
当然对于宙斯随便变换伴侣这事,他并不理解。哪怕有各种因为?争抢神权,破坏婚姻制度,繁衍更多孩子的原因在?。
他依旧无法想象自己的床除了泊瑟芬外,还有谁能占据。谁敢碰他们的床,他就?想砍死对方。
好不容易,用?花瓣当手爬上床后,哈迪斯霸道地挤开一堆热闹多彩的花,蹦到她?耳边。还将麦穗推远点?,往她?脸边最近的地方用?力盛开。
一朵诡异的黑色花朵,如毒液凝结成的不详东西,半点?可爱柔软不见地霸占着鬓发的位置。
泊瑟芬在?毯子里憋气到难受,重新探出头,转眼就?看到半朵耳边的黑花。
“……”
她?是真的要变异了吧,怎么黑花那么多?
再一次,用?力地,泊瑟芬抓住那朵花,狠狠扔出去。接着她?不放心地皱眉地第二次检查头发,这花长得太渗人了,她?看着就?慌。
被?扔变形的黑花躺在?地上:“……”
为?什么他变成一朵好看的花,她?都不愿意喜爱他?别?的花不扔,就?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