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分床
当泊瑟芬抱着被?子跟枕头, 站在?哈迪斯屋宇门口时,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跟人冷战,冷战是要好过又遇到矛盾才会产生的状态。
她?跟哈迪斯“好过”吗?
显然没有。
所以她?只?是想明白了他们这个状态是错误的, 必须及时纠正过来。毕竟跟一个心里有“白月光”的男神共睡一个屋子,迟早要出事。
哈迪斯先?前不讲道理的状态已经?过去, 现在?她?终于可以将这个合理的诉求提出来,“我们分房睡吧, 哈迪斯。”
换了身?白内衫的哈迪斯手持硬笔, 笔尖落在?长卷羊皮纸上, 死亡的名字从笔尖处发出了一声细微的惨叫。
他苍白的脸如凝固在?古老岁月里的石块,黑色的眼眸却活了过来般, 一动不动盯着泊瑟芬……手里的被?子跟枕头。
门开着,泊瑟芬已经?半只?脚都踏出去了, 深夜的走廊跟白天的走廊没有什么两?样?,都是靠着油火的光在?维持光明。
就?是壁画上的侍从们大多闭着眼睛在?打瞌睡,感情好的还会靠着另一个线条人的肩膀,互相依偎着。
泊瑟芬看到那两?位依偎着的壁画爱情鸟, 突然觉得狗粮这破玩意真是躲哪里都能吃到,穿越三千年都躲不开。
她?酸溜溜看着壁画, 又发现什么低头, 看到自己身?后多出了一个安静的影子。熟悉的气息与?她?混在?一起,完全分不出是谁的。
用?同一种香料跟甜油来沐浴,味道相同是很正常的。
泊瑟芬仰起头,果?然看到哈迪斯无声无息贴在?她?身?后。真不是她?想吐槽, 冥府不管是鬼还是神,还是画出来的工作人员,就?没有一个有正常的脚步声。
如果?不是出自什么特殊目的, 这群家伙哪怕跑步都是无声的,害得她?自己鞋底落地大点?声都有些缩脚。
哈迪斯另一只?手搭在?金色的门板上,一只?手轻放在?她?的肩头,低头的时候连带眼下的阴影,耳边的黄金,下颌的线条都带着一种冲击人的极艳感。
泊瑟芬困难地眨了下眼,才重新低下头,眼可能是被?灯或者某神的脸晃了下,瞳孔都在?嗡嗡发花。
她?的各种小情绪太轻巧细致,要是平时哈迪斯,可能会敏锐捕捉到她?那抹柔软的情感波动,现在?所有的注意力却都在?她?踏出这间屋子的脚上。
他能轻易阻止泊瑟芬走出这个屋子,却没法解决她?随意置放在?他心里负面情绪,
似乎从说起喜欢她?的神像开始,她?就?不开心了。
难道是碰到遗忘之椅的后遗症还没有清除干净?或者是还不习惯拿刀子捅神?还是……厌恶他私自雕刻自己的陶制像?
对自己制作技术非常自信的哈迪斯,完全没有想过她?看不出那神像是自己,还彻底忽略了毫无存在?感的大嘴巴子死神。
当然更不可能往“嫉妒”这个方向?去考虑,毕竟他看习惯的嫉妒情绪,都是疯癫到直接开杀的那种。
例如天天逮着破坏婚姻制度的宙斯不放的赫拉,每次嫉妒都是毒火上身?,到处追杀别?人来巩固神位,顺便发泄自己无法掌控宙斯的愤懑。
而且也没有嫉妒自己的神像的道理。
所以哈迪斯对泊瑟芬这种挠心挠得厉害,却不怎么灼烫的情感毫无头绪,只?知道她?不高兴。
不高兴到不跟他睡觉。
哈迪斯的胸臆间暴烈涌上一股掠夺的冲动,明明隐忍惯了的痛苦,此刻又冒出头来伸出欲望的利爪,轻易地让他眼里出现了火烧的红点?。
似乎有一股更黑暗的力量,在?怂恿他放纵自己的情潮,淹没眼前这个不听他话的爱人。
泊瑟芬觉得肩头很重,忍不住伸手扒拉开哈迪斯的手指,“松松,你太用?力了。”
对于讲道理的哈迪斯,泊瑟芬是非常随意的。加上没谁能天天二十四小时处于警戒状态,所以也没有立刻发现,身?后的神明有一刻踏在?失控的边缘,随时要坠落到崩溃的深渊里。
哈迪斯默不作声,直到听到听她?轻微嘶了一声,他惊醒一样?立刻松开手。
泊瑟芬已经?抱着被?子走出去了,房间那么多,她?就?知道走廊尽头有一间小客厅一样?的屋子,里面放着卧榻跟椅子。
她?走得很小心,侧耳倾听身?后的动静,如果?哈迪斯动的话没有脚步声,也会有衣服摩擦声。
这是在?试探他底线,一步一步,从一开始恐惧的缩着,再试着要求学习,到现在?她?得到了一个囚犯最好的待遇,哈迪斯几乎是有求必应的纵容。
而今天晚上她?终于鼓起勇气,踏出离开他的第一步,分房。
泊瑟芬并没有觉得自己能一步成功,只?是看到神像的时候,她?发现哈迪斯可能,也许已经?开始脱离对她?的盲目爱慕,开始想起了那个他不知啥情感,记了好多年的女神。
而这个时候,她?当机立断要求离他远点?,是有很大的成功性的。
分房成功后,就?能渐渐用?各种借口远离他。到最后一步甚至都不用?拔箭,他们也就?能自然成为?陌路之人。
这就?是最好,最安全的逃离方式。
泊瑟芬为?自己聪明又细致的计划,点?了个心酸的赞。
穿越前她?是一个脑子平滑得没有褶的欢乐多,现在?扒开她?头皮一瞧,嘿,全是叠起来算计人的阴谋坨坨。
她?边感叹自己被?环境变坏了,边放慢脚步,却没有听到身?后某神任何该有的反应跟声音。
还真是爱情威力在?减弱,那破乐色箭估计要过期了。这不哈迪斯连半句挽留都不说,至少跟她?道个别?也成。
泊瑟芬低着头,心情庆幸又低落地走入那个类似小客厅的屋宇。
然后就?看到幽暗许多的四方屋内,摆放着长卧榻的地方,哈迪斯已经?坐在?那里。斜落在?地面上,还穿着条鞋的脚大半从细滑的亚麻布摆中露出来。
她?脚步一顿,顿时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这里不适合安眠。”
哈迪斯只?是非常平淡看了她?一眼,语气温和得听不出底下任何正在?灼烧的疯劲。
泊瑟芬往后退,刚要离开这里寻求别?的房间,就?听到哈迪斯像是劝告,却含着几丝冷意更像威胁的话。
“除了我的屋宇,整个王宫没有一间屋宇有能供你舒适沉睡的床……”哈迪斯看了一眼自己的坐的卧榻,继续补充,“还有家具。”
这句话是带着恶意诅咒的,话语刚落,他站起身?来,坐着的卧榻已经?彻底成为?消散开的灰烬。
而整个王宫里,其余屋子内的所有适合卧着躺着的家具,都瞬息消亡。
因为?睡神带来甜蜜梦乡,而难得睡着的各位判官在?床消失后,立刻被?摔到怀疑神生。
他们辛辛苦苦没报酬没奖励干了这么多年,怎么连个觉都不让睡了,想举罢工泥板不解释。
坐在?卧榻上给?死神涂抹药膏的修普诺斯,直接栽地上,还扯裂开了死神的伤口。
塔那都斯是第一个听到冥王诅咒的,不过他习惯了沉默,也就?懒得提醒自己的兄弟。
他若无其事从摔懵了的睡神手里夺过药膏,将重新流出来的肠子又敷衍了事地塞回去,内脏乱七八糟也看不见,保证外皮完好别?敞风就?行。
泊瑟芬没有顺风耳,当然听不到别?的神唧唧歪歪的抱怨跟捶地的声音,但是她?眼睛没问?题。
这试探底线,直接踩哈迪斯的脚丫子上去了。
哈迪斯哪里是不在?乎她?的分房,她?感觉这张消失的椅子,就?是哈迪斯想给?她?的下场。
分房计划由于自身?误判形势外加采取过激的方法,宣告彻底失败。
她?立刻摆正态度,半边脸都藏到拢着而显得柔软的被?枕里,又小心对他露出一个和善美好的笑容,眼弯弯的。“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去睡觉吧,哈迪斯。”
能退能进就?是她?今天的人生格言,所以她?非常快速抽回在?哈迪斯底线上狂踩的脚,又缩回自己的兔子洞里,探出两?只?耳朵企图卖萌混过关。
为?了活着,咱不寒碜。
哈迪斯站在?满地灰烬的幽暗处,苍白阴冷的脸没有显露出半点?怒意,却让现场唯一的观众觉得四面都是风,冷得恨不得裹几十层被?子渡过这个寒冬。
终于,他往前踏了一步。
泊瑟芬满脸笑容地,往后退了两?步。
哈迪斯看到她?开始变得紧张的神色,心又被?她?猫爪般的情绪挠了好几下。那爪又小又尖,却比巨神族一脚踹过来还要让他心肺闷痛。
所有潮动都退回黑暗里,他微低着头,压住所有攻击性,试着拿出最温和的模样?。
冷雪凝成的眉眼开始消融出柔软的痕迹,习惯了石化?状态的脸部肌肉,想要做出点?别?表情,都是需要准备跟训练的事情。
泊瑟芬见哈迪斯像是在?发呆,四周的气氛也没有那么惊悚,刚要放松下去,就?看到哈迪斯又抬头看向?她?。
然后他对她?露出一个笑。
很轻,不太自然,又竭尽温柔的笑容。他渴望安抚她?的不安与?害怕。
泊瑟芬呆呆站着,抱着的枕头落到脚背,闷扑一声像是砸她?心坎里。
这个笑对哈迪斯来说,就?如要在?石头上雕花一样?,费力半天才雕出这么一小朵。接着他的眼尾重新垂下,嘴角拉平,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严肃冷漠的模样?。
泊瑟芬才回过神来,连忙弯身?去捡枕头,为?了掩饰什么地说:“不分房就?不分房,将家具毁掉干什么,多浪费。”
哈迪斯本来不满意自己失败的表情管理,但是心里莫名地平静起来,她?所有的不开心跟排斥都一扫而空。
不等哈迪斯分析她?的心情,泊瑟芬已经?重新抱着枕头被?子,跟背后有禽兽在?追一样?落荒而逃。
哈迪斯盯了她?的背影一会,才疑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跳得很快。
像是有两?个心跳声在?他胸腔内碰撞,一个大而狂暴,一个轻细而躲闪。
他侧耳倾听,发现自己狂暴的心跳声,已经?遮盖住了那个幻觉般的柔美的撞击,他没有继续深思就?无声跟随过去。
等到了房屋门口,远远就?看到泊瑟芬抱着被?枕不安地来回踱步,就?是不想进入屋子里。
哈迪斯刚要说什么,泊瑟芬却已经?看到他,直接大步跑入门内。
这态度都不用?感受她?的情绪,显而易见她?已经?厌烦这个屋宇,这个床到极点?。哈迪斯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她?背对着他在?努力铺床。
皱巴巴的被?子,被?她?扯得更没形状。
哈迪斯刚要踏进去,却看到几朵从她?身?上掉落的花朵团在?他脚尖。夜晚到来的时候,她?头上的花朵会比白天掉更多。
满地都是花跟花香。
踩过花,就?像是踩着她?身?体的某部分。
哈迪斯将脚轻往回收,没有继续进门,而是双手环胸,安静靠在?门边。看着眼前这个有人气的场景,所有粗暴直接的威胁都消失在?嘴边。
他能轻易碾碎所有家具跟床,却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而已。
哈迪斯有出色的战争本能跟处理政务的敏锐智慧,却是个对任何复杂情感都感到陌生,如出生在?坚硬铁器里的婴儿,绵软的温馨是他的生命盲区。
这导致他现在?连踩过她?掉的花时,都开始考虑会不会太粗暴了。
泊瑟芬铺好床,在?心里计划表上悄悄将“分房计划”打了个小小的叉。哈迪斯显然还没有做好跟她?分房分床的准备,她?错估了他的感情深度。
她?双手交叉压了压缓解酸涩,算了,还是快睡觉恢复精神,明天再继续奋斗。
然后泊瑟芬回头,却看到大门不知道何时无声半关着,哈迪斯却没有进来。
门外,安静的长廊彻底变得死气沉沉。壁画上沉睡的侍从们被?什么猛禽盯上般,惊醒后就?躲起来,包括那对可怜的爱情鸟。
火苗的声音都被?某种冷酷的力量压制着,烧得小心翼翼,不敢过于晃动。
而散发着不好惹气息的力量中心,半开的门一侧,哈迪斯坐在?墙边垂着眼。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心情平和地凝固在?一个角落里,周围的活物,甚至是死物依旧恨不得长脚四处奔逃消失。
半开着的门内,轻缓的脚步声出现。
似乎犹豫了一会,门后的人才歪着头探出身?来,先?入眼的是她?头发上灿烂的花团,花下才是散开的刘海跟她?的脸。
泊瑟芬扒在?厚实沉重的门沿边,不解地看着他,“哈迪斯,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总不能是突然哲学病发作,蹲在?门口思考春夏秋冬,人生大事吧。
哈迪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快速接到一朵从她?发上掉落的花,是日之眼。
也就?是雏菊。
总是跟随着阳光生长的植物,才有了这个明亮的别?名。
在?冥府大量开出这种花,代表阳光进驻黑暗后,再次增强了她?的力量。
哈迪斯半拢着手掌,没有伤害花朵,然后才缓声说:“你不喜这间屋子,是因为?我的存在?占据了你的床榻跟卧榻,还有椅子桌子。”
分房也只?是想离开他的怀抱,她?从未停止用?各种方式拉远与?他的距离。
“所以今夜我不进门,你可以获得一个甜梦的安睡。”
哈迪斯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在?诉说一个事实,也不含被?嫌弃的怒意。
泊瑟芬碰着门的手指不自觉用?力起来,她?的脚甚至先?于大脑理智而踏出去,仅仅只?是一步又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