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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露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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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半夜,雪下得更大了。

朔风呼啸着,带着冰雪的寒意袭敛大地,一直以来,它以为这世上最能探知它寒冷的是人,可人们却唯恐避之而不及。

“燕珺!阿移!”

迷迷糊糊中守在床边的德明突地惊醒,下意识地唤了一声,“父王!”

他以为继迁醒了过来,连声呼唤,“父王!”

可是仍无应声,想必他是在呓语吧。

德明望了望继迁,又望着窗外那大雪,忽然记起当年继迁带他去山里打猎,也是在这样的大雪天。那个冬天是温暖的,这个冬天却冰冷彻底。转眼间,自己长大了,他一直依靠的人却要离开了,世间所有说好的不离不弃,不过是痴心忘语而已。

人往往试着取暖回忆,可回忆往往无香。

“阿移!燕珺!”

微弱的呼唤声将德明从恐惧的沉思中惊醒,可他仍旧闭着眼,德明为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渍,不知他是做了怎样的噩梦。

“月月!月月!”

继迁突然睁开了眼,可能是感觉到左眼残缺的疼痛吧,他嗯啊呻吟了两声。

刚才他又梦见了地巾泽那一幕,和妻母、月月走失的那一幕,熊熊大火把他包裹着,灼烧着他,还好,这只是梦而已,可这个梦,在当年却是不能再真的事实。

看着继迁空洞的眼神,德明别过脸去,倔强地收敛了眼泪,深吸一口气故作平静,转过脸笑着轻声呼唤道,“父王!”

说着缓缓探向继迁的手,就像是在走一段艰难的旅程,抵达终点时,触摸到的是一双长满老茧的手,粗糙得像岩石上的裂纹,像刀一样割人,像屋外的雪花一样冰冷,那阴阳相隔的恐惧渐渐攀爬,直到吞噬了他的心,他害怕极了,他害怕他的身体就此冷却,他还年轻,才四十一岁。

他情不自已地呼唤道,“父王!”

那种若隐若现即将离去的痛,和所爱的人被伤害的恨交织在一起,他哽咽着、呜咽着,再也无法藏住自己的悲伤,都说杂陈五味子,悲欢离合怨,人生五味,以离最深又以离最浅,正是这种极深极浅的撞击,更让人难受。

继迁气息微弱,唤着他的乳名,“阿移!”

“父王!”

继迁听到声音,睁开一只眼看着德明,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当年出走地斤泽的时候,也是跟他如今差不多的年纪。他眼看着他从一坨红红的肉球一样的小东西长成翩翩七尺男儿,他虽然从小跟随他南征北战,可是得益于张浦的教导,他却丝毫不显粗粝,反而处处彰显出一种儒雅之气。

可是,如今危机四伏,吐蕃回鹘向来与弥雅向来不和,他担心,手下这些动手不动口的族长不会轻易臣服于他,“阿移,我走后,你要,及时与大宋、还有契丹修好!特别是大宋!答应我!”

德明点点头,喃喃的应着,“我答应你,父王!”

继迁得到他的确认,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突然,他猛地闭上眼睛,鼻头一翕一合,额头拧出一道道沟壑,像在忍受剧痛一般。

“父王,父王!”

好像此刻除了呼唤他的名字,德明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什么。

人生最大的无奈是看着自己所爱的人痛苦不堪却无能为力,想为他承担,却不能减轻他分毫痛楚。

“父王,父王!”

过了好一会儿继迁才又缓缓睁开那只眼,“如果上表一次不同意,你就上表第二次,第二次不行,就第三次……”德明不住地点头,眼眶已经装满晶莹的泪花,随着脸颊滚烫地落下。

继迁的眼神渐渐涣散,残存的目光却盯着墙上挂着的鎏银铠甲,几乎每次在刀枪剑影中求全都受它庇佑,它已经不再只是一件身外之物了,而像他的战友一般,如果他不离开,它也许还会陪他完成更伟大的大业,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生命将会在刚过不惑之年戛然而止。

“德明!”

他又颤颤巍巍地在床边探索着德明的手,德明主动握上去,兀地,继迁压低声音断断续续说着什么,德明把耳朵凑到他嘴边,不住地点头。

“你放心吧父王!”

话音刚落,眼泪却像疯涌而来的黄河水,不可抵挡,又像大漠的黄沙,扑打着刺痛着眼睛,疼得无法言说。他慢慢地阖上了双眼,在脑海里画出他的样子,这就是他的父亲,如今心里还装着他的以后,装着弥雅的以后。

从记忆里,他就一直跟随着父亲在枪林箭雨中穿行,那时候,马背就是他的摇篮。

德明从没有像此刻这样静静地望着他,可却是隔着眼泪,那般模糊的他。

“继迁王!”张浦拖着身子缓缓移动着,他红红的双眼,在看到继迁的那一刹那眼泪喷涌而出,一脸横纹兜着满脸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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