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城之别

眼看继捧就要离去，继迁突然倾身上前，眉头深锁，压低了原本就浑厚的声音，“你不能去大宋！继筠大哥死得不明不白，依我看，就是他们在背后搞鬼！”

继捧苦笑，“就算是你说的那样我们又能如何？”

继迁义愤填膺，声如洪钟，“我们不能这样任人鱼肉，男儿生得一身血肉，不是用来顺从的，你就跟他们说不去，他们又能怎样？”

“继迁，眼下的大局容不得我任性。”

继捧欲言又止，喉头咽了一口唾沫，才缓缓低声道，“我不能只为我一个人考虑，我的家人怎么办？”

继迁眼眶泛红，“你去了大宋保住的是你的家人，可丢掉的却是所有弥雅人！”

继捧看着义愤填膺的他，容色凄然，“你快回银州去罢！”

说完放下车帘，被禹禹的马车带着渐渐远离。

继迁呆呆立在原地，拳头不自觉拧紧，却觉得掌心有异物硌得生疼，他摊开手掌，只见是一颗紫红色的贺兰石，那是方才继捧塞给他的。

他眼眶一红，突然朝着朝宋门方向大喊，“继捧大哥，你一定要回来！”

声音远去了，队伍也湮没在滟滟的朝霞之中，隐没在巍巍的城墙之后。此时城墙在晴空下宛如白龙般皎皎然，怪不得弥雅人也叫夏州为白城。

继迁心里说不清的酸涩无奈，哪里有一隅之王拖家带口主动去觐见的，这不等于主动送上门的人质么？

自此死生束缚，也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相见。

继迁抬头望天，流云在蓝天上无忧无虑地徜徉着，全然不知世间的风云变幻，亲友的背叛，无奈的别离。他想如果他爹还在，一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叔叔们和继捧自相残杀。

他知道，继捧此去大宋，不仅是他自己生死未卜，就连弥雅管辖的四州八县也……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紧，急忙奋蹄扬鬃策马出城，他要守住自己的那一方土地，银州城！

银州城在夏州东南方向，继迁专挑捷径倍道兼程，一路飞鸟绝迹，马蔺丛丛。等他到了一处山洼之地，却远远看见前方一马车四轮深陷泥中。

“驭……”

继迁心下一凛，飞身下马，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长剑。那马儿方才正跑得酣畅，这下骤停，好不畅快，一脸不情愿，正准备嘶鸣，继迁一个纵身上前抱住了它的阔嘴，抚摸着它滚烫的脖子，那马儿又像懂了似的，不出声了。

待继迁缓缓走近，才见地上猩红一片，横竖几具血肉模糊的尸身，有的被木桩插在腰间，有的被大石压在头上。车辕散架坍塌，一蓝衣女子的尸身堵在车门口，她细软雪白的脖子上有一条长长的血痕，慢慢溢出一排鲜红的血珠，哒哒滴在轮毂上。

见这等惨状，继迁内心一阵寒意，可浑身却怒气如火烧，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忽然，马车内传来一阵窸窣之声，继迁握紧长剑，“什么人？”

缓缓，只见那蓝衣女子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那是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娃儿，她只露出两只眼睛，惊愕地盯着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里溢出，那无声的哭泣，让人心生怜悯。

“小妹妹，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说话，把脸贴在死去的妇人身上，嘤嘤哭泣。

其实，看现场的情况，继迁也猜到了七八分，应该是受贼人抢劫谋财害命。这一带是唐时通往麟州、府州和丰州等河外三州的绥银古道，不过如今大宋在太原府另开了一条石岚道，所以这条道渐渐荒败弃用。

继迁也不再追问，因为要让人回忆一件痛苦的事就等于再次去重复那经历。

他轻声道，“那你告诉我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家！”

小女孩仍是不说话，继迁这下真是无计可施了，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看看小女孩又看看满地的尸体，自说自话道，“那我先把他们给埋了吧！”

那小女孩一听，连连点头，脸颊仍挂着泪花。

继迁用剑和木桩就近刨了坑把他们给草草埋了，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他趁着擦汗的间隙见那小女孩正呆呆地坐在旁边的大石上，怀里抱着一个棉布做的小兔子。

午后的阳光惨白惨白的，渐渐地，天色大变，萧瑟的凉风骤起，吹得小檗上的红叶飞舞而下，落在小姑娘的肩上。

突然，继迁耳廓子不自觉一颤，一阵阴风从林深处袭来，云从龙，风从虎，这阴风阵阵，难道？

猛然间，继迁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随着一声像爬音阶一样清澈而有力的瓮吼，丛林里窜出来一只花斑猛虎！它幽眸微收，狠戾之气呼之欲出。

马儿敏觉，往继迁身边靠来，继迁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到了大石旁身子一矮，把小女孩揽上马背，往驿路上疾驰而去。

不曾想，老虎听到马儿的嘶鸣声，穿林踏棘随它奔去，竟然在前面路口拦住了去路。

继迁只好驱赶着马儿往林子里跑，他一手拉缰稳住女孩，一手利索地从马背上取下箭囊和弓矢，只等找准机会给它一击。跑着跑着，前面出现了一颗大树，继迁灵机一动，急忙勒马止步。

待身后那穷追不舍的老虎逼近，他腾地窜到树上，双腿盘树定身定神，弦张弓策，一箭便中射其天灵盖。老虎疼痛难耐，发出一声收拢的哀嚎，缓缓倒地，那清冷的琥珀色的眼睛，由灵动变得黯然，由炽热变得冰冷，直到光华散尽。

继迁下得树来，拂了一把汗，这才长声舒气，回过头，却见那小姑娘还在马上，眼睛里满是惊恐与讶异，“大、大哥哥，你好吗？”

继迁讶然，又带着欣喜，“原来你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