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蠢蠢欲动
吴明学又惊又喜地说：“金子叔叔，我真替我爸高兴，有你这么重情重义的好朋友！”
“嘿，年纪轻轻，说的话倒像个大人。”张绪金轻轻拍了拍吴明学的后脑勺说。
两人会心一笑，似有千言万语，却都在这一刻凝固，因为他知道他们要去见一个特别的人——收监已近十年的吴文华。
恰好也在这时，班车开到了河口镇渡口，乘客们纷纷下车，买东西吃的买东西吃，行方便的行方便。
吴明学却独辟蹊径，走到岸边，望着因修建大宁水力发电站而形成的大宁湖。
春和景明，烟波浩渺，他遥遥地只能望见对岸模糊的楼宇。
吴明学蓦然间畅想，湖面虽然宽广，但肯定能建一座桥梁，果真有那么一天，便可节省了许多等候的时间。
他正凝思着，张绪金拿着两根油条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根问：“看风景呢，是不是特想你爸？”
吴明学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虽然吃了两个包子，但是这会儿肚子似乎又饿了，见着金灿灿的油条，口水不由得哽咽在喉。
但是一听到张绪金突然问起有没有想他爹，他好好的胃口顿时变得寡淡乏味。
只见他拿着油条，久久不开口回话。
张绪金惊讶地问：“怎么了？你不是来看你爸的吗？难道我问错了？”
吴明学轻轻咬了一口油条，喃喃道：“虽然我是来看他的，但是我一点都不想他。”
“什么？”张绪金更觉讶异地问，“不想怎么会逃学来看他？”
“因为……”吴明学不知怎么没忍住，噙着泪水说了个开头，就把想说的话连同油条一起吞进了肚子。
张绪金和蔼地抚摸着吴明学的后背，安慰道：“都过去了，相信你爸已经改过自新。”
“但愿如此吧！”吴明学勉强地点头道。
很快，渡船缓缓驶来，伴随着阵阵鸣笛声，渡船稳稳地靠了岸，张绪金挽着吴明学直接走上了渡船。
在船上，张绪金跟吴明学讲了他爹的人生成长经历，听得吴明学一愣一愣的，怜悯地说：“原来我爸小时候这么苦！”
“你爸之所以走错路，都是小时候穷怕了，不曾想落得个蹲号子，真是令人唏嘘啊！”张绪金感慨道。
直到渡过大宁湖、重新上了车，吴明学再没有说一句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着都让人揪心。
到了县城汽车站，张绪金十分贴心地领着吴明学打了一辆摩的，走上了探监的最后一段路程。
要说，还真是幸好遇上了张绪金，否则吴明学指不定白跑一趟了，因为他不知道探监要先预约的。
站在高大的监狱大门外面，望着冷漠厚重的围墙，吴明学感到五味杂陈。
张绪金俯身对他说：“等下见到你爸，想跟他说什么？”
吴明学轻轻摇头道：“不知道。”
张绪金轻轻抚着他的后脑勺，叮嘱道：“不管说什么，千万不许哭哦！”
吴明学轻轻点了点头，一种包含着怨恨和期待的矛盾情绪萦绕在他的心头。
有了张绪金的探监证，吴明学顺顺利利地跟着进了监狱，在一个狱警的带领下，他们走到一排铁栏杆外，等候吴文华的到来。
吴文学一路加速的心跳，这时变得更快，仿佛再多等一会儿，他的心就要跳出心房。
说实在，他很想见到他爹，但是不知为何，在即将见到他爹的前一刻，他的紧张感陡然加剧。
他有些坐不住了，双手紧紧捏着弱小的拳头，手心已然出汗，浑身似在发热，连额头上都冒出几颗豆粒大的汗珠子。
又觉铁栏杆像被冰冻过一般，阵阵寒流朝他涌来，冷得他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他就要看见他爹了，十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回噩梦侵袭，又不知道有多少回思念困扰。
他就要看见他爹了，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他爹的音容笑貌只偶尔闪现在他的脑海里，而更多的，他都煎熬在替他爹还债的奔波劳碌中。
他就要看见他爹了，一个人不能选择父母，但是可以选择做什么样的父母。为什么他爹带给他的只有深重的磨难？仿佛他爹小时候的穷困潦倒要他重新品尝一遍。
他就要看见他爹了，双耳突然一阵轰鸣，犹如听见一曲高昂而又低沉的乐曲，是和解还是继续带着深重的怨气？恐怕只有等到见到他爹的那一刻才能决定。
一道道铁门被逐次打开，发出哐当的巨响，在这无比寂静的牢笼里，尤其刺耳。
吴明学猛然站了起来，是激动，更是忐忑不安。
张绪金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一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则放进裤兜，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最后一道铁门。
在殷殷期盼之中，在焦急等待之中，在短暂而漫长的时光之中，那道铁门终于被打开，只见他爹的一只穿着囚服的脚率先探出了铁门。
吴明学迅猛地扑到栏杆旁，注视着里面的一举一动，一个“爸”字从他的心头跳出，却结结实实地撞到喉结，给沉重撞了回去。
他的目光如水，他的目光如火，他的目光如水火难容。
确乎，走出来的那人是他爹，中等个子，光秃秃的头顶，清癯的脸庞，瘦弱的身子，以及似乎连站也难站稳的双脚……
这不是记忆中意气风发的爹，这是现实中面如死灰的爹。
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来看望的爹，却仍是令他失望透顶的爹。
他爹那颓然的状态，惹得吴明学流出了两串泪珠，似怜悯，似哀叹，又分明裹挟着失落。
只听张绪金微笑道：“阿华，你瞧谁来看你了？”
吴文华抬起头来，用惊异的目光注视着吴明学，激动而明显感到猝不及防，喃喃道：“他是……”
“耀兴，你的宝贝儿子！”张绪金朗声道。
“耀兴，耀兴……”吴文华疾呼，快步奔到铁栏杆旁，感慨道，“你……你终于来了！来，让我好好看看。”
他伸手想去抚摸吴明学，吴明学却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只远远地观望着吴文华，一种陌生感霎时如阴风般袭来。
“快喊阿爸啊！”张绪金拍着吴明学的后背催促道。
吴明学只是摇头，想继续后退，却被张绪金拦住。
张绪金蹲下身子，顺着吴明学的视线，指着吴文华说：“他就是你阿爸，快喊啊！”
吴明学怔怔地发着呆，他没想到第一次见到他爹的情形竟是这样的，如此落魄，如此凄惨，如此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