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以牙还牙
1995年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星期四,吴明学迎来了这一世的十周岁生日。
吴明学像往常一样,一大早起床,换了身新衣服,刷完牙洗完脸之后,对着镜子,把郭富城头发型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那异常坚定的眼神,就好像今天要去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已经上初中的吴明敏比他起得晚了一点点,见他照着镜子十分自恋地欣赏着自己,好奇地问:“小王子,你今天要去约会吗?”
“对,约会!”吴明学竟然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吴明敏刷着牙,差点没把满口泡沫喷出,讽刺道:“嘁,就你那小身板,哪个女孩子会看上你?”
“辣姐,你的思想太落伍了,难道约会只能男生约女生?”吴明学一本正经地反驳道。
“哟,还有女生约你?”吴明敏漱完口,把牙刷放进牙缸里捣腾了几下,用鄙夷的口气说。
“哼,不告诉你。”吴明学傲慢地说。
吴明敏讥笑道:“人小鬼大!”
她并没有多搭理吴明学,只认为他在开玩笑,便背着书包拉开大门,走在晨曦朦胧的上学路上。
吴明学没耽搁多久,也出了门,向着东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迈步踏上鹅卵石街道,但是他并没有向横河小学的方向走去,而是走向了新街。
以横河为界,南边是老街,北边是新街,五年前修建的水泥桥,如今已经被习惯性地称作老桥。
吴明学此行的目的地就是老桥,因为在老桥边上的十字路口,停留着每天从镇上去县城的班车。
此时,横河镇的店铺还在睡梦中,只有三家早餐店开门营业,吴明学便去买了两个红糖包子吃。
同住一条街的司机夏宏利一眼就认出了吴明学,感到奇怪地问:“小王子,你要去县城?”
“嗯,几点钟出发?”吴明学一脸嫌弃地问,难道他脸上写了“去县城”三个字吗?
“哎……你今天不用上学吗?”夏宏利没有回答,转而又问。
“我请假了,去县城有事。”吴明学撒谎道。
“什么事?去找洪老板?”夏宏利指的是在县城专职做破烂生意的洪扬,吴明学的破烂就是卖给他。
吴明学只淡淡地应付了一句:“嗯。”便转身上了班车,找了最后一排临窗的位置坐下。
吃完早餐的夏宏利紧追而来,坐到吴明学旁边,好奇地问:“小小年纪不错啊,小王子,你跟叔说说,横河镇还有什么生意好做的?”
吴明学有些不耐烦,直率地反问道:“做老司机不是挺好的吗?”
夏宏利呵呵笑道:“赚不了几个钱,我们横河镇太穷,客流量太少了。”
吴明学不相信地说:“不可能,再穷……但是咱们镇总共就两辆班车,你怎么可能赚不到钱?怕是嫌钱少吧!”
夏宏利尴尬地说:“这……还真比不得那些出去打工的,听说他们做家具厂的一个月就赚几千呢。”
“那应该是包工头吧!”吴明学猜测道。
“听说只要勤快点,普通工人也能赚那么多。”夏宏利两眼放光地说。
吴明学忍不住挤兑道:“又是听说,既然如此,你干嘛不可以出去打工?”
“嗨,怎么说话的?”夏宏利蓦然生起些怒意,但看他一个小孩子,不跟他一般见识,收起怒气,大叹一声道:“鱼有鱼路,虾有虾路。管他呢!”
吴明学不由得想起一段往事来,五年前,当政府规划大力推动的新街建设时,吴明学当然看到了这个趋势。
他深知自己的后发劣势,没还完的债和区区五岁的年龄,就注定他赶不上横河镇发展新街这一波红利了。
横河老街就像个垂垂老矣的衰老头,在等待被时代淘汰的那一刻。
先不说因为运石车压坏了整齐的鹅卵石道路;也不说因为年久失修,老街店铺的外墙更加斑驳,店铺的样式也与新时代格格不入;就说因为新街的兴起,通往县城的马路再不经由老街通过,老街成为死角的死角,败落已经成为不可避免的趋势。
在人云亦云中,甚至产生了一种普遍的说法,仍住在老街的人都更加老实些,换成刻薄而现实的说法,都更加没出息些。
似乎他们除了种田,没有几个能在镇子上混得有声有色的。
这何尝不是对于“穷”的一种鄙视呢?
吴明学家因为还窝在老街未动,脸上自然而然地被贴上了“穷”字标签。
吴明学每当听见这样的说法,就感到义愤填膺,这年头机会多,只要选对路,用心做一行,发家致富就是两三年的事。
他好几次都跟南街头的大人们讲这些道理,劝说他们哪怕举债也要去新街买块地皮建楼房,包括夏宏利在内,毫无例外地取笑他一番。
事不过三,他后来懒得去跟这群鼠目寸光的农民伯伯们说那么多,这些前瞻性的话,他们哪里听得进去?还不如先发展自己,等将来富裕了,再帮助他们脱离穷海吧!
吴明学怔怔地瞪着夏宏利,不知该说什么好,却在心中恨恨地说:“当初为什么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呢?”
然而夏宏利似乎并非真有向毛都没长齐的吴明学取经的意思,只一味地吐槽了最近的诸多不顺。
这让吴明学更加气恼,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己烂泥扶不上墙,却总是怨天尤人。他也只好果断终止这样无聊的对话。
只听吴明学又问了一遍:“到底几点钟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