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尼德霍格穿过石质的高过头顶的书架,宛如穿过尸骸遍野的尼伯龙根。酒红的瞳孔扫视在所有阴暗角落,执拗在黑暗中的诡异都将在神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龙王的直觉告诉她要警惕那名不知名讳的员工,她仿佛与之相识,那令人厌恶的气息比尼伯龙根还要更胜一筹。她俨然做好了搏杀的准备,甚至潜藏在血脉中的暴戾开始让她蠢蠢欲动起来。但事与愿违,一触即发的气氛被偕神者搅的像超市降价后的抢购,生与死的角逐和小孩子拿着木棒打架没有两样。
现世已经进化到不需要生存和死亡的缠斗了吗?就算吾愿成为神的枪也无人使用吗?尼德霍格依旧保持着清冷,目光灼灼的审视在任何角落,桀骜而挺拔的身躯保持着戒备,她散发的气质与这里的隐晦琐碎格格不入。
格列弗洛从头至尾都散发着一种熟悉的味道,尤其是当这些包罗万象的书籍打开的时候,那种浓烈的味道让尼德霍格产生了恍惚的状态。
神情恍惚的她在与封七衡脱离五分钟后发现了引领他们到此的员工,而这时,她已经穿越过大半的格列弗洛抵达了尽头,再往前几步便是那盏昏暗的煤油灯了。
墨绿色长袍隐没在书架的转角处,她将全身都罩在那件宽大的看不出质地和做工的长袍里,像个害羞的犰狳藏起危险的真面目。尼德霍格沉默着,她流露出的目光有一瞬变得凛冽,飘荡在鼻尖的味道向她招手,腥红的竖瞳在黑暗中亮了起来,灭世之龙的恐怖气息将黑暗变得更为深厚。她的目光凝视着员工转过拐角停在书架上,锐利得像一把剑,穿透石质的书架看到书架后的身影。终于,她收敛起龙王的暴虐,恢复起那股冷若冰霜的状态,冷静且沉着地向着那盏煤油灯切割开的三角黑暗区域走去。
预料之外的身影正在拐角处的阴影里等待着她。尼德霍格站在光线中,她挺拔的身躯微微前倾,鳞化的手臂在身体两侧微曲。霎时,灯光骤灭将她们都溶解在黑暗中。
黑暗中仿佛有风吹过,猩红的竖瞳再度亮起,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吼叫。如果此时将光打在她的身上,那么便会看到震撼人心的一幕。漆黑龙鳞在身体表层上呼吸,头顶生长而出的龙角浓郁欲滴,银色长发无端飞扬,露出身后张扬的黑色龙尾。半龙化的状态是危险降临前的预告,人类的躯体加上龙类的肉体强度更适应这种狭窄空间内的战斗,她不想将偕神者和他的朋友卷进来,这太危险。体内涌动的神力充斥在四肢百骸,她有把握在对方有所动作前依靠半龙化的状态无声无息的解决掉对方。
尼德霍格紧盯着那双漂浮在半空的湛蓝色眼睛,寻找一击毙命的方法。龙尾如长鞭在空中划过,彻响的震爆声中她抽了抽鼻子,这股令人厌恶的气息已经找到了出处,她之所以不敢确定还是因为视觉上的干扰。不过……沾染神血的恶臭味道蒙蔽不了绝望之龙的嗅觉。它无非来自于神,或者神在现世行走的信使。总归,比起万分之一双方隶属同一阵营的可能性她更相信一个不会敌对的尸体。
黑暗中更能看清她的容貌,这不是戏言。明亮的相对视的湛蓝色眼睛嵌在眼眶中,墨绿色的长袍透明的像是水母的伞状体,闪亮的黄色斑点在黑暗的躯体上构造出一个不存于现实的身体,长袍的拖地被从内向外掀起,无数的粗长的“手”张牙舞爪的挥舞,湿润的拟声词像是软体动物在烂地板上行走。
一个单音节沙哑地从那副身体中跑出,随即便湮灭在半空中。
黑色的龙尾在空中少了一次的摆幅,龙鳞像鱼鳃一样在手臂上张阖,残忍的龙爪从淡漠的猩红竖瞳前缓缓下落,尼德霍格已经完成了一次攻击。速度之快令人错愕,一切的攻击都在眨眼间完成,谁都不能察觉,可却在惊异的翻找记忆时发现她前后动作的不连贯,就像剪辑师将连续的动作中抽出一帧一样。她同样被抽走了,那一瞬快到不能察觉的攻势!
墙体崩裂的细微声逐渐在耳中扩大的如同震响,三道紧密狭长的裂痕深刻进岩石中,紧接着大块大块的岩石开始剥落,而从那斜进的角度不难看出始作俑者来自尼德霍格。
她还没有动用神力,只是单纯依靠龙类天然的身体强度便做到了如此。不过在那双竖瞳中更惊诧的则是对此毫无动静的员工,一瞬碰撞的感觉带给尼德霍格的更像是撕开一片水幕,轻飘飘的将沾润的水珠挥洒在空中后再度缝合。
随着崩裂的岩石尼德霍格握了握龙爪感受支离破碎的感觉,她刚刚像打在了一片虚空上,蓄势的攻击有去无回。她的眉头在黑暗中拧紧,猩红的竖瞳变形的更为狠厉,张翕的龙鳞在皮肤上一顿,随后化为光滑的皮肤附着在手臂上。她深知眼前生物的古怪,刚刚回馈的力道不是错觉,对方如水流般的躲过了毫无防备的一击。看着像是嘲弄的蓝色眼睛尼德霍格心中再度警觉,瞬间的判断在脑中成型,已然化为本能的攻击方式在下一刻陡然爆发。
猩红色在黑暗中流出残影,直刺而出的龙爪撕裂空气奔向那双眼睛的中央,一个细小的缺口呈现在员工的眼前,那像是倒流的黑洞,吸引着尼德霍格攻击的方向。
尼德霍格以半龙之姿起舞,矫健的身姿凭借暴戾的腿部肌肉在空中停滞、扭转,她如同融入水中,暗淡的红色流光消成一闪即逝的景象。浓郁的火焰在黑暗中爆发火花,尼德霍格恣意地撕裂混沌蒙昧的黑暗,黯淡的“十字叉”藉由那双龙爪烙刻在员工身上,衔接其后的是凌空抽射,龙类的反曲膝盖极大增强了弹跳性,随处可见的落脚点让她在空中完成了这个动作。粗长的龙尾在眼中人影虚幻的同时凌厉地进行收尾,牢牢嵌入原生石料的书架中。
震鸣在随后轻启阀门,以攻击点为圆心的周围一圈碎石滚滚,尘屑飞扬。尼德霍格点亮了龙角,微弱荧光中摇曳着那张镶嵌蓝色宝石的骷髅面孔。
“真是‘愉快’的交谈。”它的声音充满了戏谑,“‘平等的’露出丑陋的样子是令尊主接纳的第一步。”
它仍保持着完整的躯体,覆灭的黄色光点重新燃起,透亮的伞状外皮下是被撑起的肥大的软膏样的身体。与之截然不同的头骨中央骤亮起蓝色的光,隐隐盖过尼德霍格头角上的火焰,成为黑暗蒙昧中唯一的光源。
“汝之幻影此冥冥所造,味非习神习者,唤名……为何?”尼德霍格声音低沉。
她的全身舒展,龙瞳中泛着冷冽,称为皮肤的龙鳞再度张翕,这一方法能将视、嗅、闻等感官中捕捉到的微小气息混合成龙类特有的“盲感”,具体的描摹出对方的轮廓、表情和动作。亮黄之下的软膏样身体提醒了她,在打开石门时看到的水渍不是错觉,同样也不是来自冷热交替出现的水汽。这些来自于它的身体,隐藏在宽大长袍下究寻不到人类特质的物种躯体。
它的面孔同样也并非偕神者所言的“万圣之惊悚”,尼德霍格的“盲感”告诉她那张肉糜遍布的骷髅脸并非什么装饰,而是货真价实的真相。
“逆命之理,我们都活在过去中。”它低沉着嗓音,“没有尊主的指引我们都将成为历史的囚徒,永恒的枷锁拴在脖颈,沦为野兽的我们却还在执着于肉体、灵魂,荒原之上屹立的金字塔将成为我等‘历史’的终结。”
声音无处不在,在尼德霍格的眼中它已经放弃了声带颤动发出声音这种固有的方式,所应用的是更为古老且奥妙的空幽之声。在黑暗中发出破裂的声音,混合在那份空幽之下,在尼德霍格猩红竖瞳下呈现的却不是一片黑暗,那身如海藻般漂浮的长袍变得干裂,从下开始如攀爬的经脉一直通达到顶,接着比节肢动物更残暴的方式蜕下海藻般的外皮。
“我们飘荡在凝结的终焉里,作为神的信使宣讲神的旨意,没有起始没有终点,墨色的深渊化为银色长河时便为我等使命暂歇之时。我等名为……格列弗洛。”
多么狂热的信徒啊,抛弃肉体,抛弃意识,抛弃灵魂,作为无名之神的容器,此生此等皆为唤醒神而行走在荒原之上。
格列弗洛?尼德霍格检索着这个名字,龙类随岁月增长的记忆大到足以容纳人类的发展史,并且细致的可以用作任何时代的考究。但同样的,这份立体般的记忆有时也会细致的令人绝望,庞大的记忆库中绝不会出现遗忘或者模糊,如果并没检索到这一名字,那只可能是一件事——格列弗洛并未进入它的记忆当中。
“平等的讨论才是促进进化的唯一方式。格列弗洛确信,除掉幻影后我们才能互相匹配。”
员工,或者叫格列弗洛,它脚边堆积了一圈干裂后的长袍,软膏样的身体在四周拍了拍,随即宛如泡泡破裂的声音清脆回响,蓝色眼睛亮起点亮仿佛微笑的头骨。
幻象在尼德霍格眼中如万花筒般溶解,所产生的令人愉悦的破灭声融入那具躯体当中。微弱的光芒有限的驱散降临的黑暗,这里一如之前没有变化,至于尼德霍格所造就的崩裂的岩石和打碎的书架则荡然无存,在幻象中的攻击无法映射到现实当中。
可仍旧有一点变化,尼德霍格微微扬起头。龙瞳之中恰好出现格列弗洛将淡白色软膏样身体收纳进更加浓郁和宽大的长袍之中的流影。刹那的所见令她窥见了这个生物实体的一部分,那宛如长时间泡在水里产生的肿胀仿佛某种海洋生物的一角,地板上残留的水渍闪着光,随着地板的纹路流进书架之下。它的身躯更高大了几分,从初见的180公分猛增到200公分以上,身后的驼起肉眼可见的消失,那也许也是膏状身体的一部分,在不断的积累下像个山包堆在身后,当墨绿色长袍褪去换上新的“外皮”时它才能将这份营养尽数吸收。
“汝的‘平等’是非怪异。”尼德霍格环抱双手,粗壮的龙尾在身后轻扫。
由此可见格列弗洛早已脱离了“人类”的范畴,迈入了怪物的行列。它像个蛰伏海面下的混生物,静待着海面上的猎物,当飘荡的小船从它头顶经过时便将庞大的身躯涌出海面,遮蔽整个头顶的阴影投射在猎物的眼中。
“我们都是丑陋的。高贵威严的龙族却也如爬进沼气池的蜥蜴一样狼狈。”格列弗洛嘲弄着她,“跟在一个不明就里的偕神者身后是尤克特拉希尔心甘情愿做的事吗?难道‘绝望之龙’的名号已经被湮灭在上一次的轮回之中了吗!”
尼德霍格的龙角急速燃烧起来,巡游的龙尾弯成一个圆弧僵滞在腿侧。她的内心震动,对方牢牢掌握着关于她的情报,而她却对格列弗洛不甚了解。格列弗洛没有靠近,但那巨大的投射到地面的阴影却像是富有引力的黑洞压制着尼德霍格,在这场突袭的相遇中,格列弗洛始终掌握着主动权。
“宿命使然。吾与尤克特拉希尔并非汝之所想,破败之躯也难以承受‘绝望之龙’的名号。不过……汝从何知晓。”尼德霍格紧紧盯着格列弗洛,其它的感官却在搜寻这是新一轮幻象的可能性。她放弃了直面怪物的决定,毕竟她的身份,封七衡的身份都被它一一点破,现在找到封七衡逃离这个猎人设下的精妙陷阱才是唯一该要做出的措施。
“宿命?”格列弗洛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故事,“我们都活在历史当中,在神的眼里都是必然。宿命、命运这种夹杂概率的问题本不该出现。是什么让你觉得这是宿命呢?”
尼德霍格沉默的站着,回馈到神经的信息无不在告诉她现场的真实性,它真的破除了幻象?这又不是一个新的陷阱?但奇怪的是她察觉不到封七衡的位置,仿佛他并不存在在这里一样,空虚的空间内只剩下了两个似人非人的怪物。
“是万古绝伦的龙王与弱小的人类签订契约?还是充当深渊的旅行者,弹奏冰与火的盛歌?时间的年鉴将此一一记录在册,别担心,格列弗洛只是神的信使,所有的文字都由尊贵的时间之外神一笔写成。”格列弗洛晃动着巨人般的身姿,说的话全是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但那份语气却像是“虽不曾切身体会却有如亲眼目睹”一般平静。
一个瞬间成型的名字呈现在尼德霍格脑中,没有任何预兆,却又完美的足以契合空白的阴影。
潘多拉,尼德霍格心中笃定,只不过她仍不确定的是对方具体的身份,是在尼伯龙根埋伏他们的调律者?还是与他们共行在深渊之下的三人之一?外表上与哪一个都大相径庭,难道是新生的潘多拉?他们还存活的信息已经传递回那个群体,并且来到了现世追杀他们?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单纯的规避战斗就不是明智的选择了。
尼德霍格沉下了心,在格列弗洛看不到的地方,漆黑的龙鳞缓缓随着脊骨向上攀延刺破衣物赤裸身躯,如体内纵生恶之骨接管细腻的肌肤,它们吐露在外沉重的呼吸,张翕之间可见龙鳞之下流窜的火光。
这份更进一步的龙化动用了体内的神力潮汐,随着经脉流动的神力赠予了她更为强劲的力量,最直观的体现便在她那具矫健暴戾的身躯,以及一举一动投射向四周的恐怖杀意。
“既然汝不想说,那也不必再说了。对吾而言,现在重要的不是汝的答案,而是汝的鲜血。”尼德霍格低低的说道。
她凝视着格列弗洛,龙瞳之中森冷弥漫。
龙鳞的覆盖仿佛让尼德霍格披上黑铁般的鳞甲,鳞甲之下的火光如闪电般汇聚向双爪,蜿蜒的绿光在龙瞳之中转逝即消。她迫切的想要洞穿眼前这个怪物的躯体,怒火早已不可遏制,就连灵魂也想脱离肉体将其撕碎。
格列弗洛并不是潘多拉,这一答案在其宣讲神的祈祷时就溶解在尼德霍格的脑中,或者正确来说并不全是,它仍旧有着不为零的概率与潘多拉有关,但这些都不是尼德霍格恼怒的原因,毕竟历史一旦追溯起来就很难停止了。她曾闻到过类似的味道,遥远的神国之战令这份恶臭得到肯定,格列弗洛同样隶属于某个神国,再根据其挥之不去的特征也坐实了“信使”的身份。祂们并非此时相遇,在很久以前难以追查的时代中便已经认识,同样是作为敌人的身份在战场上酌饮,无数个轮回早将这份恶臭烙印在彼此的记忆中,并有着再度轮回的趋势。
在尤克特拉希尔这叫做“命运”,与格列弗洛不同,北欧相信宿命论以及因果论,命运指引着祂们再次相遇,并非什么狗屁尊贵的狗屁时间之外神。
尼德霍格向后踏出一步,攻击的架势证明祂们没有媾和的可能。弦月状的龙尾突然爆发,却并未推动着尼德霍格向前奔袭,反而促使她整个身躯横向移动。清脆的鞭音引爆了空气,强劲的推动力令她化作流影停在墙面上,左半身的龙爪和龙腿稳稳踢进岩石之中,大片银发从发尾处开始染色,宛如浸染在斐济的绿珊瑚礁中,浓郁的绿色彰显其从地狱诞生的本质。
龙爪点燃火光,跃动的火苗令尼德霍格清晰起来,龙化后暴戾的身躯缺少了美感,可那顶代表君权的王冠却引动了风与火,压迫的君威在无意识的睥睨任何敢于忤逆君王的逆臣。
尼德霍格轻轻摩擦龙爪,更猛烈的火焰在风中盛大。煤油灯被风熄灭了,可更加耀眼的火焰却照亮了双方对视的身影,那是两名在体型上势均力敌的怪物,猩红的竖瞳和深蓝的星眼化作黑暗中的两枚璀璨的宝石,森严又冰冷。绿色的风旋自尼德霍格身下而起,富含毒性的火焰力场顷刻爆发,瞬间扩大变成专属于君王的火焰领域。
她准备杀死眼前的这个令人生厌的怪物了,手腕翻转龙爪轻轻上抬,得到命令的领域即刻压迫向格列弗洛。处于领域内的岩石和衣物被火点燃却没燃烧,有如腐化一般被蚕食,少量的白烟徐徐上升又被风熨压,接着才有热量从风中消逝。北欧神话之中尼德霍格的火焰并不具备灼热的高温,恶毒怨念集一体的火焰饱含了尼伯龙根亡者的灵魂,自深渊之下而来,强大到腐蚀一切物体的力量才是尼德霍格本身的能力。
“绿浪”停下了,在占据整个空间一半的位置像触碰到了势均力敌的力场一般停下了推进。尼德霍格翻转龙爪以最大限度下按,暴躁的火光在她整条手臂上闪电般流窜,她确信在视觉上不存在的一个力场从格列弗洛的身上无声的爆发,没有形态没有气息,可却硬生生压制住了绿焰势如破竹的劲头。
“诡异的力量。”尼德霍格低低地说。
“馈赠的力量,只会忠贞于虔诚的信徒以及……愚钝的敌人。”空幽之声再度传来。
“汝等做出此事是冲着偕神者而来吗?还想开启新的神国之争?”
她低着声前伸出爪,三道裂痕撕裂风洞开火焰向后扫去,汩汩绿焰在气场圈上翻动,如海面上的波涛也如少女裙上的褶皱。
“都是既定的历史,我们遵从神的旨意,这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引发‘诸神的黄昏’我倒是很有兴趣。”格列弗洛似笑非笑的声音印在她的脑中。
面对格列弗洛挑衅的话语,“诸神的黄昏”显然挑动了尼德霍格某根不知名的神经。她颓放下身,波涛一般的绿焰在同时溃散于力场上,收束的能力让领域开始溃败,激撞产生的风压和电流在她的身上游走,龙鳞发出铮鸣的嘀音,裸露的肌肤下可以看到水流样澎湃的力量,时隐时现。
绿色的液体从交错的龙鳞中浮现,尼德霍格淡漠的看着格列弗洛,液体无视重力的攀上她的脖颈和脸孔,龙瞳之中的那道虚无缥缈的身影仿佛陷入深不见底的沼泽当中。粘稠的液体在她的每个身体部位上细致的铺上一层膜,仿佛松柏科植物分泌油脂石化成的琥珀一般美丽,接着业火轰腾点亮了琥珀当中的龙角和龙尾,滚滚白烟从其体内放出,充斥在压抑的领域内,直到视线难以捕捉的时候一束黑光从中心开始明灭,半圆形的领域开始压缩,中段内凹两侧鼓起,形似挥翼的巨龙带着杀意杀向那头怪物!
黑光开始变得耀眼,在瞬息之后如卓绝的水墨画家凌厉落笔画出绝世之作开端的一笔。黑光平行于地面,笔直的穿过格列弗洛的身体,业火在短暂的滞涩后重新燃烧起来,强烈的腐蚀性吞没着那具怪物的躯体。
“汝之遗愿就是这些了吗?”尼德霍格缓缓转身。
不竭的业火燃烧在格列弗洛的身上,那件新生的长袍在尼德霍格眼中迅速消退,露出她只曾惊鸿一瞥的躯体。
数条肥大软膏样的长足支撑着庞大的身躯,仿佛尝到剧痛而摇摆的长足上遍布极细的裂痕,最后一部分的长袍碎片溶解在它的背后,内旋的火焰被引入青蓝色的脊背内,大量的珊瑚礁和褐藻遍布在鲶鱼样的身体上,同时软管状的器官有六个平等的分配在背后,形成两列下垂到身体与长足的连接处。
那应该是与什么相连的器官,尼德霍格看到了里面的结构呈中空状,它们随着格列弗洛的身躯移动而摇晃。无数细小颗粒状的淡白晶体从其体表上剥落,无惧腐蚀性的业火坠落到长足上,宛如点缀玻璃钻石的长裙一样飞舞。它仿佛没有骨骼,整个身躯向后仰倒,以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诡异姿态目视着尼德霍格,仅有的可被称作骨骼的头骨中两个耀眼的蓝宝石堆满了晶莹的液体,充斥在眼眶中缓缓流出,宛如两道泪痕一样经过眉骨的弓状隆起抵至额骨,缓慢悠长的从顶骨上一滴一滴渗透在地面上。
尼德霍格的声音隐没在黑暗中,同时消失的还有笔直的黑光,她俯视着宛如海中枯骨一般的格列弗洛卸去手中的火焰。业火仍在怪物的身上燃烧,但却令人可悲的发现那副躯体的强韧,拨开火焰就会发现其身上不断分泌而出的粘液正抵消着腐蚀的毒液。
尼德霍格猛然意识到火焰并不能对它产生实质性的伤害,那具如海洋生物一般黏滑的身体将火焰隔绝在外,无论是高温还是腐蚀都不能戳破那层自身产出的防御,但最严重的问题却是她看不透格列弗洛的实体。远古的海洋生物躯体加上人类的头骨,这么荒诞的幻想居然被具象出来,携带着最浓厚的恐惧登陆人间,只为作为信使传播神的旨意。
“可怕。哪怕在神国当中也算个异类。”
尼德霍格负手而立,点点鲜红从犬牙交错的龙鳞当中如线般下落,漆黑的铠甲当然沾染了血红,如一群血红的荆棘林生长在她的手臂上。
刚才的攻击尼德霍格打碎了无形的力场,但同时也折损了一条手臂。那具躯体柔软且富有弹性,并且尼德霍格确信对方在身上涂装了同样避开视线的锐器,在她头脑发热攻击的同时割裂她作为人的那部分肌肤。
很卑鄙却又很克制。尼德霍格甚至以为对方之前的挑衅都是计划中的一环了。格列弗洛从始至终占据着主导权,并且稳扎稳打的将他们带入到这个陷阱当中,如果继续顺遂它的心愿,那么他们都会沦为野兽的晚餐。
尼德霍格放弃了寻找封七衡的念头,从战斗打响的一刻到现在已经有数分钟的时间走过,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哪怕自己的偕神者再心大也不会忽视彻响整个书屋的战斗,要么格列弗洛在力场之外释放了一个更大的领域隔绝了他们,要么在祂们接触之前便已经带着封七衡去了一个屏蔽她感官的地方。
迟迟而来的斩击终于抵达尼德霍格的眼前,狂暴的风压吹灭了来自地狱的业火,格列弗洛的身躯裸露在视野当中,抽离的怪物躯体上迸发凌厉的尖啸,无限制的斩击从空荡处袭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一簇绿焰自龙角之上燃烧时才急速的歇止。如尼德霍格所料,那具躯体上确实有着防御手段,多数的斩击被四散到周围,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尽是咏诵命运的诗歌。
格列弗洛下弯的身躯进一步弯曲,似乎对折一样彰显它的柔弱无骨。不过尼德霍格的目光却紧紧凝固在它的胸前,一条裂痕从它的胸骨笔直的延伸到与下躯的连接处,她瞥到了长足上的裂痕,它们近乎一致的方式不像是人为造成的伤害,同时她隐隐的察觉到了一丝冰冷的凝视。
格列弗洛“笑”了,不具备神经和肌肉的头骨上却表现出了“笑”的痕迹,毛骨悚然的画面中还有宛如流着泪的眼睛。它将头骨顶在地面,深幽的眼睛凝视着尼德霍格的龙瞳,仿佛它具备深入内心的能力。
它的下半身转了个方向,接着慢慢立起上躯,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尼德霍格的眼下。细长的裂痕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着,长足则不安的扭动,无数道泛黑的裂痕不均匀的分布在躯体上,眼花缭乱的迷乱尼德霍格沉静的大脑。终于在某一刻它停了下来,裂痕如伪装的海葵一样打开,里面不计其数的利齿呈螺旋状密布在腔体边缘,等待着上钩的猎物。
密密麻麻的噬口解除了伪装,大片大片的带有螺旋状利齿的口器占据了长足,肆意挥舞的对着尼德霍格张阖。落入陷阱的猎物如风中残烛,只等着被万千噬口吞噬殆尽。
“这便是汝本来的面目吗?好一副潦草怪诞的抽象手笔。”
尼德霍格沥去挂在龙鳞上的血液,面对着陡然露出真面的庞然大物,她细心地抹拭龙爪上的火焰。她明白,接下来或许会有一场鏖战等着她。
格列弗洛伸出长足,无数裂口高挂在天花板上,暗淡的光辉仿佛宇宙当中的行星。紧迫的压力逼向尼德霍格,无法落入视野当中的力场控制着她的火焰在地面盘旋,如同将三维打落到二维,绿色的怪状图案被反复碾压在她的脚下。
尼德霍格露出妖娆的身段,赤裸身躯毫不遮掩的为对方攻击的有效性做出证明。她的肱骨被敲碎成两大块,高密度的骨刺穿破皮肤并略高于肩峰,整条手臂因为脱臼而下垂,任由外涌的鲜血顺着指尖滴淌在脚边。
她缓缓伸手握住凸露的骨刺,温柔的绿焰炙干血液,拔出了嵌在手臂中的细长骨骼,它笔直如剑,龙鳞分为碎片宛如基因螺旋序列一样环绕着它,一柄以龙的骨骼为基础,以龙鳞为剑刃的长剑被她握在手中,业火将其锻造,幽绿的剑纹闪着光芒。
尼德霍格放逐身上零碎的龙鳞,它们仿佛充满了吸力一般游走在她的周身,最后化为黑色的粉末钻入伤口之中组成新的肱骨,整条手臂同样附满了龙鳞,简易的方式让她有了出剑的机会。
祂们不约而同张开力场,不顾一切的碰撞让战场的中心爆发瞬时的光芒,墙壁和地面被波及到,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坳陷进去。
尼德霍格仍旧习惯克敌机先,长剑扫去尘霾挥向疯狂的怪物,等待她的则是如深渊般深不见底的巨口。龙族的骨骼、龙鳞,再用业火冶炼,黑光绽现,绿焰沸腾。尼德霍格将龙威注入到剑身中,迅而有力的攻击带着神的权能,双方的力场急速的开始崩溃,狂风压缩着火焰凝聚燥乱的能量球体,在斩击之后停留在格列弗洛的眼前,一息之后它引爆了,浓郁的火焰反复洗刷它的身躯,无数裂口毫不意外的吞食进带有腐蚀和低温的火焰,接着再一次引爆!
尼德霍格沐浴着火焰,爆炸在身后响起。谲诞诡异的深海怪物被卷入爆炸中,粘稠的液体飞溅,它们成为引燃火焰的罪魁祸首将整片空间画作炼狱图景。长足开始蜷缩冒出淡淡的白烟,绿焰涂满它的外层传出焦糊的味道。这倒有点晚摊烤鱿鱼的意思,赏心悦目的刀工划在身体上,从头至脚一刀切开再撒上符合口味的佐料……
格列弗洛缓缓倒下,宛如在海底争霸中耗尽了最后一丝的力气,无数口器流出稠白的液体,穿过环形利齿,穿过火焰,流入坑洼的地面中,浸染了翻开的书籍上的文字……
尼德霍格缓缓睁开眼,她手握龙渊剑,身披龙鳞甲,目光如炬的看着眼前的怪物。数条软膏样长足上口器开张,黏滑的液体泛着光在它身上滑落,与身体截然不符的头骨上噙着笑用流着泪的深邃眼睛凝视着尼德霍格。
格列弗洛重新站起了身。尼德霍格的龙渊剑下垂,剑尖抵至平整的地面。看着剑纹流转的龙渊剑尼德霍格想这并不是自己的心慈手软,祂们又回到了攻击开始前,时间归档在那个时段,可在她的记忆中却无比鲜明的确定长剑斩开怪物躯体的画面。时光倒流的魔法打破了现实的博弈,祂们抽象在时间中,肉与肉的对抗或许要加上灵魂了。
火焰燃爆了整片空间,黑光隐没在剑光之后,尼德霍格的攻势如潮,回流的时间一直让她沐浴在不竭的业火中。龙渊剑纵意斩杀,仿佛握住它的人是风中浪子,尼德霍格的斩击快到难以辨认,往往是一道闪光过后便看到那具躯体上呈现的伤痕。风压熨平了战事的狂躁,如风暴席卷后的渔乡,长足发出腥臭的味道被冲上沙滩,无数道口器像扇贝一样张阖。
尼德霍格数不清这种事情重复了多少次,她只重复着张开力场、挥剑斩杀、引燃业火的循环,其中她也妄图将其细致的切碎,因为她认为时间的倒流来自于格列弗洛旺盛的生命力,只要增大修复的精力消耗便能从这场循环中解脱。实际做过之后尼德霍格才发觉自己步入了误区,长足的顶端是如腕一样的结构,数量上的难以操作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便是怪物强韧的防御力,尤其是当龙渊剑挥斩向身躯之上的头骨时便被一股无形的斥力所阻碍,接着在这一瞬的差池中胸前的裂口几乎将她吞没……所以唯一的方法只有汇聚全部的力量,以雷霆之势斩穿它的身体才是优解。
还有一个发现。尼德霍格眼波流转,她有时会认为格列弗洛的倒流时间加快了。这代表什么,她不得其解。
“我看到了你的历史,一段孤独嗜血的历程。”格列弗洛短暂沉默后说道:“你应该牢牢抓住他的。每当我翻开这一页的时候都会无比动容,你们的关系好像‘恋人’,可你收手了,转身抓住了孤独。”
撕裂的身体重新凝聚,在这一存档中格列弗洛的沉默不过数秒,但当所有的存档集合铺开时才能见证那份长久的无言。
尼德霍格缓缓直起身,她搞不懂对方又要使出什么诡计,语言的攻击不会令她动容,其实事实上对于格列弗洛说的话她并不理解,龙类的记忆极为刻骨,潜藏在血液中的过去都在诉说那段尘封的历史,孤独是常有的……但那个“它”是谁?不曾有过的暧昧关系被莫须有的强加在她的头上,并且还是一段极为“悲伤”的关系。
此时此刻她更关注的是格列弗洛的动向,它并没让时间回流,这或许证明它能力的衰弱,而语言则是时间的拖延,虽然它没了能力还能借助奇怪的身体特性重新复活,但下一次的攻击她会狠狠瞄准它的心脏,一击让它成为腐朽不变的尘埃。
不竭的业火在那具重新站起的身体上燃烧,大片因疼痛分泌的粘液呈稠白状滴下,缓缓升起的白烟将格列弗洛掩饰的朦胧,火焰不时爆发,强烈的冲击间隔性的冲破白烟告诉尼德霍格应该出剑的位置。
尼德霍格这才像个真正的剑士一般横起剑,低吟的龙语隐藏在嘀音后,绿焰如波在剑身上翻滚,龙尾摆动,龙角峥嵘。悍然出锋的龙渊剑撕裂空间,她在白烟的薄弱处捕捉到了那双眼睛,深邃的蓝宝石在吸引着每一个注目的人,黑光即至,以摧枯拉朽之势穿过那道身躯,在腾升的白烟后隐隐壮大……
白烟轻柔地被拂去,金属与地板相碰撞的铮鸣声击碎了幻想,煤油灯瑟瑟的照亮这一幕,其中有着诉不尽的诡异。
这一幕像是反复推敲后画面中的定格。
尼德霍格悬停在半空与格列弗洛相平视,猩红竖瞳中透出对此事态的疑惑,她真的宛如定格在琥珀当中,只是那些用于石化的油脂却变成了无形的可怖。她不能再进一寸,同时也不能顺应地心引力的效果向下坠落。她被硬生生托起,可自然下垂的龙足却昭示着下方的空无一物。
尼德霍格只感觉自己被扼住了喉咙,一双“无形”的大手抓住了她!逐渐放大的龙瞳中是格列弗洛重影的身躯,空中像是消了一层雾,纯粹的黑暗再度向祂们袭来。
她的银色长发垂落到鞋跟处,下身穿着紧到能完美呈现大腿曲线的牛仔裤,上身的半袖则是在胸前标有“YE”的大众货。没有什么龙渊剑、没有什么龙鳞甲,从始至终这场大戏从未开场,她们也不曾试图用武力解决争端。
但诡异的画面却丝毫未变,尼德霍格不动分毫的被某种东西抓到半空,还有格列弗洛,长袍下的软足露出腕来,它大概还不适应这件新“皮肤”。
“我留意到你们的故事。”格列弗洛低低地说,“历史令人着迷,我不能将尊主赠予我的智慧自私的收入囊中,我想‘分享’这份难得的喜悦,就从我们接下来的谈话开始……”
“谈一点历史,谈一点神国,谈一点必将经历的,关于你和他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