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我相信
烛光摇曳,汹涌的海潮已然没落,格列弗洛陷入了亘古般的静。
封七衡和尼德霍格朝着不同方向的书架走去,这样更具效率,藏匿在日记中的故事显然不是封源的心血来潮。同时,初见格列弗洛产生在心底的熟悉感也并非作假,种种迹象都表明了这里的非同寻常,可想要找出什么——他想绝对不是奢华到一定程度的装潢和耸人听闻的诡异风格,那毫无疑问他们搜索的重点便理所当然的放在了这些真正的“财富”上。
保险箱是由翡翠和黄金打造的,那么里面就算放着一块寻常的石头也会被赋予不同的价值。
大概就是这种思路,封七衡可不认为这里的主人极尽奢华的打造这个藏书馆,为的是保存这些古典文学。一定存在着什么,关于神国或者神明的东西存在。
海涅、歌德、拜伦、叶芝,诗集到长歌再到短篇,无一不足的展现着书馆主人独树一帜的文学品味,这些经典且历经时间检验的作品足以证明格列弗洛并非如同它的外表一样荒诞不羁。
封七衡的手指从一本本书籍上越过,上面传递的温度仿佛在告诉他它们仍具有鲜活的生命,它们只是被封存进历史中,那些卓越的、富有思想的文字依旧会透过石质的书封对他轻声呢喃。
又走过了一个大的不像话的书架,而距离书架不远处则是那张手工长毯,它横跃在两个书架之间,完整的将这片偌大的空间一分为二。
封七衡眉峰一跳,陌生的奇异感促使他走上这张长毯,和煦的暖风在他踏上这张地毯的同时吹得他瘙痒难耐。风从何处来?他步履沉稳,转向更深的空间中,背后是不知何时悄然关闭的石门,上面泛着淡青色的古怪符号,别出心裁的以六芒星的顺时针方向闪灭。他有点后悔自己不作任何防范就来了这里,甚至得到同名的讯息就开始迫不及待。对于发生过的事情,对于潘多拉和神明,他应该是拿上一把武器才对……
“你会吵醒它们。”鬼魅般出现的沙哑声音如最高明的杀手刺破封七衡的防御。
封七衡惊觉的后退半步,后撤的步伐快要掉下金丝镶边的长毯。他屏住呼吸试图调整瞬间加快的心跳,同时目光快速瞥向两个位置——刚过转角的尼德霍格以及被缩小到只能模糊看到一团光亮的陈小曼。
“它们?”封七衡看着莫名出现的员工发出询问,极为强硬的压迫感降临在他的身上。
他原本以为员工在门口说的“它们”是指内藏的无数本文艺瑰宝和哲学论鉴,从藏书馆主人极尽奢靡的装潢风格也该想到这一点。可……你们真的在这里豢养了一头哥斯拉?“它们”不是可贵的精神财富,反而是真的煞有其事吗!具有真正生命的物种正沉睡在这间藏书馆里?
“可我看这里的都是手抄本,而且我的动作很轻,不会打扰它们的……呃……灵魂。”他的回答带着点小心翼翼。
“它们不是亡魂。它们在这里沉睡了上千年。我等尊贵的主。”说罢她虔诚的低下身子,像个信教徒一样按住自己的心脏,意为愿意为他们的信仰付出生命。
睡了上千年还怕我一个活了22年的小屁孩打扰?封七衡腹诽,如果说刚刚他还保持着对未知的敬重,那么现在他则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不过他仍保持着戒心,因为信仰这些空有其谓却难有实体的异教多半会患有狂躁症或者其他的精神疾病,这些秘密结社常会用简单的方法对待不属于他们的教徒,甚至到了疯狂的地步。
“那它一定长得英明神武,凡人难以企及吧?或许有最古老的血脉和最锋利的武器,口含激光给世界带来毁灭。或者拥有最卓越的智慧,圣洁美丽,手持天平,能倒背雪莱的西风颂……”他放轻了声音带着点试探问道,“我是说……它什么样?”
员工的出现并未给格列弗洛掀起波澜,她像一尊朝圣的雕像直直矗立,身形佝偻看不清她的年岁,墨绿色的长袍下发出似有若无的声音,对于封七衡的问题她好像置若罔闻。
她挤压声带唤出嘶哑的声音,当封七衡认为这片空间中充斥着古怪和罪恼时,那融入黑暗中的墨绿长袍沉重地抬了起来。长袍上一闪而过的磷光流窜到袖口,宛如黑暗中的幽光一样引领着封七衡看向她所指的位置。
它们就活在幽邃无边的黑暗中。
镌刻的无比清晰的声音涌入封七衡的脑海中,夹杂在混乱频率中的明晰内容仿佛在告诫他一个单陈乏调的事实,他也不将置身事外,这份空灵的难掩于人的声音化为了某扇大门的钥匙,而当钥匙开启后,门后的事情将会陪伴他很长一段时间。
烛光似乎并未被告诫点亮什么,昏黄的光线像具有生命一样浅浅的照亮长毯一角便不再逾越,封七衡的眼中是一片漆黑,可脚下的长毯却一路铺到了这片漆黑中。他笃定那片黑暗中一定有些什么存在,只是碍于生物学上的器官和人类枯竭的想象力才无疾而终。他眯起眼睛,等黑暗化为细小的颗粒后无意识的向前踏出了一步。
凶猛的怪物在黑暗中凝视着他。当封七衡猛然间参悟到的时候,那副抽象的轮廓在黑暗中赫然成型。语言不能描绘出它的模样,甚至就连记忆都开始变得不可靠起来,那本是一团漆黑的虚无,但他仿佛透过了零乱的表象“观察”到了深藏的本质。
冷汗淋漓,不成熟的想法跃然而出。他心悸地收回那一步,无形的恐惧悉数消失,仿佛他跨出的不是单单一步,同样还跨越了真实和幻想的边界。
员工似乎早已预言封七衡觑见“它们”所诞生的反应,她转身从眼前走过,穿过长毯,拖着一地的湿润向着那些大理石书架走去。
糟糕的感觉还未从封七衡心头逃走,他长呼一口气后试探的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的触摸在身前一步的空气上,那里空无一物,但给他的感觉却是踏入万劫不复前最后的壁垒。他放下手大口呼吸起来,微凉的空气浸润他的肺,目光绕过那片漆黑,跟随在员工的身后……
“无上的玄黄之主沉眠已久,它不属于这个时代,却存在于每个时代当中。它会将我们记录在典籍中,而我们……永远活在它的过去。”员工似是讲解,又似在阐述一位神的伟大。
封七衡跟在高大却佝偻的身躯后,目光凝视在书架上。上面脱离了文艺作品和哲学思辨,鲁道夫·斯坦纳、尼古拉斯·洛里奇和莫夫维克等的神智学书籍占据了大多数,其余的还有一些少部分的关于炼金术和占星学的理论,角落中是蒙尘的神秘学书籍。
“主的智慧让我等有序的发现混沌中的真相,但这份能力只会赠予最虔诚的追随者。我们都是时间的残影,历史塑造了相同愚昧的我们。唯有尊主的声音才会将腐朽的我们从历史中拉起,末日不曾到来也不会到来,尊贵的尘封之褐把它的追随者写进了不会毁灭的世界当中……我们在此祈祷,历史永不撕毁。”
员工站定到更深处的书架前,手伏在肩上,佝偻的身姿更显佝偻,她尽可能的表达谦卑,面对着未摆放满的书架献上自己的敬意。可那份嘶哑的声音却像乌鸦化成的老太太,刺耳并且恶浊灵魂。
她真的患有精神疾病!封七衡除了震惊外已经开始寻找可以当做防身的武器了。他真的难以置信这些异教会如此招摇大胆,大摇大摆的将传染性的“精神疾病”安在人头攒动的商场一层。他的手僵硬地抓在冰冷的书架上,喉头上下跳动,一旦对方有所作为就开口将最能打的叫过来。
“您是否相信尊贵的尘封之褐?”最后,她做出询问。
一道闪电在脑中划过,陡然而起的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封七衡浑身一抖。
这个问题令封七衡如鞭在喉难以回答。照目前她所表现的精神状况来说很难评判“疯”和“更疯”的界限。她平静的像一汪潭水,但内心和思想却昭然于示,或者可以说她已经从这些人类经典中得到了什么启示,但把它们都归咎到不存在的物种的智慧下还是令人发笑。
封七衡缄默不语,他无比确定对方遗落了什么,这份信心让他在等待接下来更夸张的引申。那是目的和行动冶炼的最高宗旨,是在虔诚祈祷前需要隐藏起来,用纯净的祷告洗刷的罪孽。
“尊贵的……尘封之褐……会给虔诚的追随者……降下的赐福是……什么?”
在近乎永无止境的静默后封七衡反问道。
她嗤笑一声。虽然黑暗蒙住了她的脸,并听不见笑声。但封七衡仍感觉对方发出的嗤笑。
“银筑的……状似时间和永恒金字塔的……辉煌宫。”
从她的描述中封七衡见识到了憧憬。辉煌宫?时间和永恒?不过这个答案仍旧如他所料。在未见识到她所崇拜的神展现伟力前一贯的做法便是许诺莫须有的好处。封七衡开始筛查自己的大脑,仅有的对话中还是得到了可靠的线索,不过当他想要运转僵化的大脑时员工接下来的话令他当时宕机。
“对于……追随者……来说……那将……是……神国。”她吊着嗓子说:“你该前往的……你的神国。”
我的……神国?封七衡不断咀嚼这段话,若有若无的记忆中好像曾经出现过。那是在哪里?在何处?谁对我说过的话?接踵而至的问题如潮水般席卷了他的大脑。
眼前突遭黑暗,强烈的眩晕感袭击了他的大脑,他妄图回忆起那段尘封的记忆,但记忆总如万花筒一样溶解又重聚,紧接着降临的海啸将他吞没。深渊的图景亮起冰与火的针锋相对,璀璨的巨人伸展虬结的肌肉,无数的光点凝聚在祂的枪矛上,呼吸为此刻暂停,冰与火的二重奏从天而降,不断爆发的活泉如敲击的鼓点在正前方为巨人倒数。祂将自己融入深渊当中,那双黄金瞳亮了起来,血液开始沸腾,顺着雷声达到高涨。电光的划过照亮了深渊中的黑暗,那道模糊的身影踏着雷声而来,接着在巨人身前站停。祂们对视着、无声咆哮着。在逐渐沉沦的黑暗中爆发最热烈的对撞!
活泉歇止,雷声渐停,一道撕裂整个深渊的光芒将祂们溶解……
我……
封七衡从错乱的感觉中跳出,这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凭空放映在他的脑海中,后知后觉的心悸感仿佛有一只手不触及皮肤便抚摸他的心脏。他猛地握向那只颤抖不住的手,恐惧顺着张开的毛孔游走在全身,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第七声时他抬起头,目光游离在“它”的身上。
“我……”封七衡缓缓张口。
“我相信尊贵的尘封之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