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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与行客与旅人(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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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七衡搜罗了大段的电影人物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像是华莱士穷其一生奋斗的目标“Freedom!”;米勒上尉对瑞恩的劝谏和无怨无悔“EarnthisEarnit”;留给世界谜样信条和争论的“玫瑰花蕾”;或者给一段久经折磨的感情注定的悲剧“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诸如此类的话。

  尤其是最后一句,封七衡看这一段的时候哭的稀里哗啦,涕泗交流的样子搞得性别男爱好男的舍友手足无措,就在犹豫着开口之际他抽了抽鼻子说:“我就是天生泪腺发达和同情心泛滥,踩死一只虫子我都能哭上半天。”

  好吧,在没有绝对的证据指向封七衡是个挡不住爱情片泪点的瓜怂之前,他是绝不会率先承认的。

  在他的认知里面,“遗言”往往能浓缩人物的一生,像个墓志铭一样镌刻上人物的思想和倔强的灵魂。他给自己想了一句话,“我……我把……把遗产……放在……放在了……”接着白眼一翻立刻嗝屁。这样应该能看出我倔强的灵魂了吧,他这样想。

  吾渐将泯灭。

  可在封七衡听到这样一句话时心里猛然一哆嗦。

  他歪过头满是不可思议的打量尼德霍格,难以置信这样的话会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我靠!这话也太吊了吧!”他心里想,“神国最后的一位神也将从时代中退场。孤独的守望者、绝望之龙在所有神明死去之后也迎来自己的终结。”

  他忘了从哪里看到过,说人的死亡有三次,第一次是生物上的死亡,心脏停止跳动,身体机能不再运作;第二次是下葬时,人们穿着黑衣来缅怀其一生,最终将其画上句号,代表着社会关系的死亡;第三次则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将你忘记,这时你便从世界上抹除存在过的痕迹,于是,你才将真正地死去。

  旧时代中的最后一位神明也将死去,这是最悲哀的事情,代表守望了无数时间的神国中不会再有人参加她的葬礼;不会再有人记得她。所以,她的死亡仅有一次,可深刻程度远高于此前。

  五个字浓缩了她的一生。封七衡端详着尼德霍格的侧脸,哪怕是临近死亡,后者也依旧用一如既往的平淡和轻蔑的态度面对孤独。

  “真的是……说这么酷的话再加上沉稳不符年龄的样子真的像黑道教父诶!”眼中的水雾迷蒙了眼眶,“我会永远记得……鬼啊!”

  封七衡眨眼的第二下就看到尼德霍格睁开了眼睛死死盯着他,深红瞳孔带着不变的深沉让他的情绪急转直下。刚刚酝酿而出的情绪霎时化为云雾,随着“冰与火之雨”一同降落在地面上碾成渣滓。

  “哪里有鬼?你居然信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岚都听到了封七衡的惊叫,笑他叫得像个女孩。

  封七衡惊魂未定,遏制住的身体动作让他没有将背上的女孩扔出去,可心脏的的剧烈跳动依旧让他喘不过气来。

  白费了我上头的情绪,封七衡竭力平静难以遏制的心脏,对着尼德霍格说:“不要老是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啊。”

  肩头的女孩眨了眨深红的眼睛。

  “哦……是感觉消失了是吧?从前我就觉得你说话好像有些问题,这种像遗言的话也要考虑考虑再说啊。斟酌一下。”

  封七衡登时反应过来尼德霍格的言中所指,感官的封印轮转到了触觉和感觉,嗅觉正渐渐加强,语言和逻辑呈衰减的态势来完成这一项的封印。而为了避免因为感觉消失会产生的不便,尼德霍格才会在封印前将信息传递给他。

  她并不能理解封七衡的一惊一乍来源于何处,就像后者同样不理解为什么她能将一条讯息说的跟遗言一样。

  总之,“雨幕”停下了。

  封七衡颠了颠身上的尼德霍格,调整了她即将下滑的身体。双臂的酸痛和后背的僵硬盖过了与女孩肌肤相亲的舒服感,朝着名为疲惫的山谷一往直前。

  他带点诧异,不过随即释然。虽说有尼德霍格的神力加持,但一路走过来难免还是有疲惫感的堆积,这种处在可接受边缘的酸痛和疲惫称不上大碍。

  只是唯一在意的,封七衡使劲闭上眼睛湿润发酸的眼球,现在的黑暗越来越难以透射,可视范围一直在衰减,每一次眨眼都要适应不断缩小的视线范围,那团黑暗牢牢地将能见度控制在10~20米的范围内,直至休眠舱的应急照明超越了他本身的视力,这种缩小才终于停止。

  耳边能听到从赫瓦格密尔分流而出的泉水潺潺,视线还是在一片忽明忽暗中游离不定,前方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身影不知在何时站定,像雕刻在画面中望向远方。

  “怎么了?再等一会雨就下了。”封七衡仿佛已经熟悉了这里的方式,下雨、躲雨、看雨、再出发……一连串的行为模式已然成为固定,而他现在就对打破这种模式的两个人提出质疑。

  “埃达·冯·衡,跟紧我们。”奈芙索伊斯清冷着开口,可在开口前的一刹那那声沉重的呼吸却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耳朵的捕捉,“我们到了。”

  封七衡愣住了,直到奈芙索伊斯转过身用那双足已冻结一切的蓝色眸子扫向他时,他才豁然想起自己编造的中德挪三国混血,且拥有埃达·冯·衡这个德式名字。

  “到……到!”他下意识回复,充斥全身的紧张感仿佛将所有的毛孔都炸开,这种感觉他常在上课摸鱼被老师叫起时才会出现。

  而现在,他看着被照明灯和深渊黑暗切割为半的奈芙索伊斯,阴鸷的阴阳脸将这名女上司描绘的彷如结局的女BOSS。他看不透在说这话的奈芙索伊斯是用的什么表情,只是哪怕不需要表情,这种传递出的压力就已将他驯服的如同猫咪般乖巧。

  “到……到啦?”

  奈芙索伊斯的凝视很短,短到一晃而过,可对冷汗遍身的封七衡来说却尤为漫长。他搞不清楚对方为什么要这么郑重其事的叫自己小号的名字,并且还要特意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扫向他。败露了?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可怎么会?自己从背景到经历再到人物关系上做的滴水不漏,甚至在说话行为上都极力避免在相同的话题上说三句以上。

  也许是种错觉。他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在狮子身边待久了,就觉得自己这只小猫也能捕猎大象了。

  可在奈芙索伊斯那仅露出的眸子中流露而出的却不像是面对敌人的冷酷,很复杂,倒像是将一切孤独一掷的期待,像是送上王子走向屠龙道路的公主的眼神。

  “从这里就能够看见了。”她背对着封七衡。

  “‘太虚之境’的微光哪怕是在深沉的黑暗中也能看得很清楚。”

  照明在此刻偏移,封七衡也终将目光投向那片无边的黑暗,融入着流泉、火焰、风唳、冰碎的黑暗中有一道炽亮的微光。

  它如深海的鮟鱇;如沙海的清泉;如腐朽身体中重新跳动的心脏。

  清风铺面,世界中嘈杂的声音悉数被褪去。

  封七衡被深深地迷惑住了,耳中安静如真空,视线牢牢被那盏微光所抓住。他没得选择,那种视线不由自主的脱离意识的控制而追寻向一处的感觉实在太诱人了,在他和岚都的话中有一句是没有说错的,人类都是来自子宫,而人类也本能的追寻子宫。这盏微光便是太虚之境诞生生命的庞大子宫,不出意外的,趋于本能的他对于这所活泉也好火山也罢投以最大的关注。这时动物的本能克制了意识,他听不见自己的呼吸,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大脑之中被庞大的追寻生命本源的想法所占据。淡化为生命出尘的扭曲使黑暗将所有的光芒遮蔽,融为一片混沌的空间中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接着他看到了一个洞,一个发出光芒的洞口,他向着洞口伸出手去……

  “谁在那?”封七衡有种眩晕的感觉。

  他的脚步后撤一步,那种觅不到实处的声音从黑暗处传来,窃窃私语般的声音如绷紧的弦线弹在他的脑中,有人将洞口封闭了起来,临暗之前深深地从洞口看了他一眼,那人背着光,看不清面容,洞口很远,他被光抛弃在了这片混沌中。

  “实习生?实习生!”

  封七衡猛然回神,寒冷从后脊处向上攀,令他打了个哆嗦。这种感觉太古怪了,直到现在他的心脏还在狂跳。

  “什么事?”他胡乱的回应奈芙索伊斯的话。

  “你看的太专注了。小心不要沉迷进赫瓦格密尔的陷阱里。”奈芙索伊斯唏嘘,“从能看见赫瓦格密尔的第一眼开始我们就算进入了活泉中心,再往前走天降的火雨会更加没有规律可循,甚至中间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留给我们。”

  “那那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甩个金手指飞过去,还是大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baba’命多不怕死的扛过去?”封七衡慌乱的不知说什么,只想将残留在身体上的寒气彻底清除出去。

  “你以为在打魂斗罗么?一人一条命,死了就全部玩完了,给你吟唱复活魔法的时间都没有。”岚都难得的能跟封七衡调成一样的说话频率。

  “嘿,就是说一说嘛,幻想一下自己是个超人又不会掉块肉。”封七衡有点委屈,转瞬又面带希冀的说:“魔法?你能吟诵魔法么?提前给我套上几层Buff也好啊。我想想……首先身体上一定要大幅增强,然后是速度,最好还能自我治愈……如果魔法时效永久的话我还想要时间暂停和隐身,最好再多给我几个愿望让我想一想,暂时……就先这么点吧!”

  岚都看着封七衡煞有介事的许愿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还真的以为自己会吟唱魔法吗!自己要是会第一个就先把这个没皮没脸的男人做物理去势处理,什么时间暂停和隐身啊……现在的主流难道是这种类型吗?男人膨胀的愿望即使是阿拉丁神灯也满足不了吧!就算是神灯也会在召唤的第一刻把他塞进煤油灯里。

  看着表情贱兮兮的封七衡她的胸口剧烈起伏,逼迫而出的是家乡中的谚语,随后才苦恼的用中文对他说:“没有魔法!没有愿望!只有漫天的流星雨要不要?”

  封七衡打蛇随上棍,疯狂点着脑袋说:“好呀好呀!虽然我不是真的信它,可毕竟是免费的,而且也没有证据表明向流星雨许愿是不灵的。”

  “所!以!说!问题就在这片流星雨中好不好!”岚都瞪了他一眼。

  “孩子们,我们的时间很紧迫。”奈芙索伊斯打断了两人对于“魔法”和“许愿”的探讨,“我们不借用魔法和许愿,不要忘了我们的工作!借助科技的力量可远比求神拜佛来的有效许多。”

  “所以《一千零一夜》没有用了是吗?”岚都有些失落。

  “当然!你在想什么?那可是《天方夜谭》!”封七衡搞不懂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女孩为什么会信书本上的东西,虽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具体该怎么做呢?”

  “需要一些技巧。”奈芙索伊斯将声音放缓,以确保行动中的每个人都能听清。

  “实习生,你能听见爆发的声音吗?”

  封七衡仔仔细细辨识空气中流动的声音,可涌入耳中的全是火焰划破空气和冰火相撞的轰鸣。他蹙紧眉头,终于在火焰落地之后的一秒里捕捉到了这个犹如撬飞瓶盖的声音。

  啵——

  声音毫不起眼,可在断断续续的轰鸣中却持续了很长时间。

  “听见了。”他说。

  “这里也被称为‘沸腾的大锅’,翻炒的就是从天而降的冰与火。蒸发的水汽和升腾的热量会不断交替地令凝结成的冰块和凶猛的火焰相碰撞,最终化为更加密集和更剧烈的雨幕降临在这里,想在这个时间前进根本是无从下脚。所以我们只能瞄准活泉开始爆发的一刻开始行进。”

  “真的是太可靠了!外出旅行小字典!”封七衡在心里说。

  “我们能行走的时间只有——”

  强烈的爆发开始了,轰击而出的雷鸣掩盖了所有的声音,将一切的嘈杂之声全部融入其中,如敲击在心底般产生激颤,共鸣之声同心脏一齐跳动,最后如同倾泻的大海将他们淹没。

  “——整个爆发期。”奈芙索伊斯的果决产生自雷鸣消散后。

  “20秒到1分30秒不等的时间是我们一次可行动的时间,翻炒的最后一声结束就需要即刻避难,不然下坠的雨幕会将你永远的留在这里。”

  结果说的如此轻描淡写,是为了不让我产生压力吗。封七衡疯狂点头,他还是如此细致的听一场行动计划。

  “不过20秒……到1分半是不是太少了点?”封七衡衡量着这个浮动的时间。

  “还有可能更少。这个时间是爆发期的下限和上限,计算了很多次才得出来的数据。实际再加上南北冰与火在鸿沟上方的碰撞造成的雨幕,这个时间还可能再要缩短一些。”奈芙索伊斯表现得极为严谨。

  “所以我们不单要关注活泉的爆发时间还要关注从头到尾都不停歇的雨幕?那还劳什子劲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我们后会有期有缘再见!”封七衡调头走的洒脱,可没过一会就蔫头蔫脑地走回来。

  “咳咳……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或许……应该……还有别的方法?”

  全程以冷眼旁观的岚都抬头望天,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他虽然很想分道扬镳一拍两散,不仅是为了避开“沸腾的大锅”,同时也是对这一路摸不清真心实意的“潘多拉”的警惕已然到了难以复加的地步,虽然现在对她们做出判断还有些为时尚早,可对方展现出的高超技术和对太虚之境暴露无遗的熟络感却怎么也不会说谎。

  但他们总是还要行一段的,封七衡唏嘘,夙愿很美好理想太过早,抵达不了赫瓦格密尔泉他们别说是各回各家了,骨灰都得葬在同一个墓里。

  “还有一个办法。”奈芙索伊斯的脸映在灯光下没有任何表情。

  封七衡也只是敢想想,现在还在不停为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可峰回路转的一句直接燃起了他的希望。

  “走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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