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老丫盘腿炕上坐 爷爷满脸陪笑容
艳玲盯着父亲苍老的眼睛瞧,觉得他那双平时一天到晚笑眯眯的眼睛变得空洞而失神,像夜空一样迷乱深邃,眉毛也乱哄哄的,有几根长得盖住了眼帘。
艳玲父亲低声地对福臣说:“有一段时间了,爷爷的身体一直不好,啥都不想吃,也不知道什么地方痛,下不了路,已有一个多月没咋吃饭了,不乐意去医院,你妈和我原以为吃点中药,恢复治疗就会见好,前天晚上吃饭时去看,突然就这样了……”
“是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事!”福臣应道,“您和妈辛苦好些日子了,也是尽力了。”
“艳玲还是不好受,从小爷爷看着长大的,眼睁睁地看爷爷受罪,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艳玲妈妈长长叹口气。
“需不需要我们给爷爷带点什么,规矩也不懂,就直接拿一些钱,用吧!”福臣把艳玲掖在他裤子里的钱和粮票塞到老丈人的手里。
老丈人接过来递给艳玲妈,接着说:“没有什么事了,需要的都整好了。”说着的时候,老两口脸上露出痛苦悲伤的表情。
“如果有需要钱的地方,要和艳玲说,我们虽然不宽裕,还是能帮上点。”福臣又看了一眼哭的稀里哗啦的艳玲,轻轻把她扶下地走出屋子,怕她窝在炕上,容易伤神。
“哎!爷爷一辈子也没有享到福,刚刚好过一点,却这个了,也不知道老天爷咋想的。”艳玲边哭边埋怨。
“嗯。”福臣无奈地答应了一句,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艳玲身上。
返程的一路上,艳玲目光呆滞,脸上经常流露出麻木的表情,嘴唇有点干涩,她习惯性地转向福臣,艰难地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福臣见状,急忙用手抚摸着她消瘦的手,好一阵子,她才强挤出点笑容,吃力地对他说:
“都是我不好,早点回来,兴许能够见上爷爷一面,这折腾的,心不得劲。”她伤心费力地说完,又想哭了。
福臣轻轻地对艳玲说:“理解,别想其它的,安心回家,人都有这一天,咱们好了,爷爷在地下也会好的。”
艳玲皱了一下紧锁的眉头,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微笑,用嘴巴轻轻地咬了咬福臣的衣领,泪水差点落到衣服上,她看着爷爷相中的姑爷是那么值得依靠。
艳玲转过脸去,拭去泪水,望着逐渐远去的故乡。
爷爷虽然是一名普通的农民,一生贫苦,但他的一生却是充实而让人佩服的。
艳玲的爷爷右臂举不过肩,脱穿衣服都很不方便,因为常年地赶马车,又因为坐在马车前方,风雪大,就患上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年纪一大走路很慢,天阴了或下雨时都会疼得不能行走。
有一年冬天,一位村民家孩子发高烧,爷爷冒险在水库的冰上行走抄近道,马跑得快,他下车不小心掉进了冰窟里,爬上来时,腿被冻伤了,更加瘸的厉害。
爷爷曾是生产队车老板子,常年伺候生产队里的几头大马,小时候艳玲看见大马就害怕,那马就像房子一样高,四个蹄子像磨盘一样。爸爸说,爷爷在队里挂马车,就像现在的小汽车。
家里来亲戚,奶奶央求他挂马车送一下,爷爷说什么也不干,第二天,奶奶只好求着生产队队长批条子才送的。
张大爷向来乐观大方,长年呆在村东边那间“马房”的泥土小屋里,小屋前后有闲荒地,爷爷就在那松土浇水,种上蔬菜、大葱、白菜、大萝卜。
那个年代,黑土地上全种庄稼,人们能吃上蔬菜是一种奢侈。
村里不管谁喊声:“张大爷,薅点菜,喝点酒不?”爷爷保准就会说:“自个掐去,我喂完马就去。”
爷爷伺候马是行家里手,干农活也不含糊,摞麦垛全村有名,一层层地齐整,风雪雨水都无法渗入,村里人都十分佩服,爷爷经常连训带教地教村民摞麦垛,摞得又能防雨、又不倾斜。
爷爷扬场更是个好把式,一锨又以锨麦粒扬上空中,落下时,麦粒和麦壳非常轻巧地自然分离,常常让在场的乡里乡亲叫好。
后来,爷爷就一直在电业局线路队派工,帮着赶马车运电线杆,后来电业局招工,他嫌家离得远,就没有进局。
由于他的努力,附近村屯,就他们村里先通了电,晚上15瓦的灯泡在艳玲的眼中就好像太阳一样,点亮了童年的时光。
爷爷总是对她说,考上城里的学校天天过上有电灯的不夜城,爷爷的话点亮了艳玲的梦想,因为一到晚上,她是最怕黑的。
后来,爸爸妈妈回家了,她也不会去住,爷爷经常叫她回家和爸爸妈妈一起住,她总是又哭又闹又反抗地和爷爷生气。后来,她考上了当地的纺织厂技校,又嫁了王福臣,也圆了儿时的不夜城的梦。
爷爷经常给她讲电业局立杆架线中发生的故事,爷爷讲的故事几乎都是他赶马车和电业局的工人干部发生的事情,比如谁和谁不对付、谁和谁好的不得了、还有喝酒的乐子等等故事。
爷爷是普通的农民,又生在解放前,新旧社会一对比,生活又给了他诸多磨难,但他总保持乐观的心态、积极的精神。
由于艳玲父亲常年不在家,爷爷家是她顶梁柱,国家包产到户后,家里十几亩地都是他来耕种,包括她上学的所有费用都是爷爷用种的粮食和给电业局拉电线杆赶马车换来的。
爷爷去世有两年了,这天晚上艳玲下班,就兴冲冲地和老王说起老婆婆老丫给她整自行车的事,把福臣造的一愣一愣的,跟她说:“咱妈还真整成了,有能耐把你转大国营得了。”
她说:“扯远了唠,妈真整成了,还不是国产呢,是外国自行车,叫啥来的,几里拐弯的名。”
福臣说:“咱妈这是走的啥后门啊,太行,外国车子都能买到。”
艳玲看他咋咋呼呼的样,赶忙:“你可别出外瞎说去呀!”
福臣说:“我傻呀,走后门,我还出去说,不得抓我啊。”
艳玲一脸严肃说:“别人问起来就说省农业革命委员会奖励我爸的。”
福臣说:“好,到时候你和咱爹说一声,别找不到一样的话,就坏事了。”
她也有点担心的说:“别到时候你喝的找不到北,自己说漏了。”
福臣挠挠头发说:“不会的,我嘴里肯定跑不了火车。”然后问她:“啥时候到啊?”
她说:“妈还没得信,来的时候再告诉你。”
那时候家里也没有电话,找人的话不是给单位打电话,就是直接到单位来找,除了这两样也就基本上找不到人了,有时候不在单位干了,再不来人告诉,那就彻底找不着这个人了,许多搞对象的都因为这个找了一辈子,因为没有联系方式,说来都是个痛苦的遗憾。
过了几天艳玲跟福臣说:“明天去妈单位找她,完了,你听妈的安排,就可以取自行车了。”
福臣高兴地说:“好!太快了。”
艳玲说:“到妈单位上,别说多余的话,有事外头说去。”
福臣拽着艳玲手说:“我妈都赶上你亲妈了,办事都不和我说,赶上特务接头了。”
艳玲一脸怒气说:“净瞎白话啥啊,啥玩意特务特务的,小心外边人听到。”
第二十七章 二八大车惹艳遇 老许病患肺结核
第二天,福臣按照她妈的安排,在商业局大院墙外头北边一点,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看到一个中年人推着一辆嘎嘎新的大28式的自行车向他走过来。
男人见了他,喊他的名字,他一边答应一边把装在信封里的钱和日用品票交到男人手里,哆哆嗦嗦地接过自行车,连正眼都不敢看,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跨上自行车往家跑了。
别看福臣和爹妈和老丈人家离得都挺近,可是他们除了吃饭以外,很少见面聊天,大都是因为福臣和艳玲下班回来还要看孩子上学习小组写作业,所以等早上起来,忙活做饭又上班走了。
福臣骑着铮明瓦亮的自行车跑在街上,因为没有上牌,好悬叫交警罚2毛钱,得亏认识没有挨罚。
艳玲早在家等着,吧小院西边的地收拾一下,一会儿好放自行车。
福臣啪啪拍门,艳玲赶紧把大门打开,福臣一边抬着自行车,一边看着说:“慢点,慢点,别磕掉漆。”
艳玲看着满头大汗的福臣说:“哎哎,你也看着点。”
福臣一边抬车子一边说:“这家伙整一身汗,满大街净瞧我了。”
艳玲说:“车子太带劲了,不看你看谁。”
福臣紧张地问:“你在家等多长时间了?”
艳玲说:“没多大会儿。”
福臣把车子立在墙边上,边立边叨咕说:“哎嘛,车梯子都和咱的不一样。”
艳玲说:“是,你先别忙活它了,赶紧进屋洗把脸,晚上还得上保育院接俩小呢。”
福臣说:“一会儿不骑它去,消停两天再骑。”
艳玲笑着说:“嗯,怕你憋不住,又得嘚瑟去了。”
福臣洗完脸,又和艳玲聊了一会儿,就出去到电业局保育院接孩子。
过了几天新鲜劲,福臣才骑着嘎嘎新的自行车上班,一路上的人都在看,晚上也不怕没有路灯了,车子前面带一个照明的大灯,还是靠蹬自行车发电的。
到班上立刻引起同志们的羡慕,都对福臣说:“啊呀呀,看不出来啊,福臣这门子不浅啊,外国车子都骑上了。”
福臣谦虚地让大伙骑上感觉感觉,有好事的紧忙骑上在院里跑一圈说:“这大锰钢的车子,骑上就是不一样啊,美中不足就是车链子盒不是全封闭的。”
这时候,单位领导都从办公室出来了,对骑车的人说:“那更得贵了,快下来,福臣心疼了,该。”
福臣一看领导来了,赶紧说:“没事,谁骑不是骑。”
生产专工一脸坏笑说:“可不是咋的,又不是媳妇,骑就骑吧,下来,给书记骑骑。”
书记乐的脸上笑开花说:“这磕叫你唠的,好像骑个自行车像扯犊子似的,来,我骑一圈。”
院里连男带女的都笑成一团,福臣路子广的事情在电业局就传开了,后来,福臣通过妈妈的关系又给领导整了几台国产自行车,在单位的位置也是直线上升。
这天,艳玲看着兴高采烈下班的福臣说:“我是真怕哪天,你骑着这车跟别的老娘们跑了,你一会就不能离单位女的远点。”
福臣一激灵,赶紧说:“不是外人,顺道驮回来的。”
她往福臣身边靠靠,悠悠的说:“这雪花膏味挺浓啊。”
福臣立住车子,拍拍了衣服说:“拉倒吧,哪能这么香。”
艳玲气的踢他一脚说:“我可告诉你,后车座再不行拉别的女的,再拉一个,我就上单位找你书记去。”
福臣老王一看她变脸了,赶紧说:“一定一定,别闹了,闹大了,人家笑话不说吧,到时候你也能找一个像我这样的。”
福臣把身子靠近她,挨在她身上,她有点不太自然,身体由于激动有点微微发抖。
这么多年,俩人还是第一次这么紧张,她说:“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拉着别人,你还敢拉着别人一起上下班,叫我的脸往那撂,多少人都瞧着了。”
福臣故作镇定的说:“这不顺道吗,下回再不拉了。”
她说:“真能嘚瑟。”
福臣一脸忐忑说:“以后谁也找不到谁,再也不嘚瑟了。”
艳玲接着说:“我托人给你买了个东西。”
福臣关上门问:“什么东西?”
她从兜里掏出一个笔记本递给老王,老王接过来打开,看到笔记本的前面封皮上写着语录,里面用钢笔写的张艳玲赠给王福臣。
她说:“我希望你以后用这个笔记本把日记写在上面,永远都不要忘了我和你。”
福臣整一身鸡皮疙瘩说:“放心,肯定忘不了。”
那一刻福臣还是被艳玲的浪漫感动的,虽然整的浑身不自在,但是还是实实在在的感动到艳玲对自己、对生活美好的渴望。
过了许多年,虽然日记一直才停留在不到一半,但是走进福臣的心里那一刻,还是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烙印,直到年老的时候,老王一直后悔没有记下来许多日记,要不然,就是看看也是一种幸福回忆。
后来,他慢慢变成了老爷们,孩子们在他面前也是如同当年他在他的父亲身边,他只知道人生并不是一种徒劳,但没有想到人生会是翻转的叫人来不及适应。
初春,福臣正在上班,艳玲慌里慌张地跑来找他,他也慌了:“艳玲,可别吓唬我,这是咋了,毛毛愣愣的。”
艳玲带着哭腔急得直跳:“爸生病了,刚去医院急救室!”
一直以来,在福臣和艳玲的照顾下,老丫和老许的生活过得不错。
突然间地住上医院了,福臣当时就有点惊讶和懵圈,他让艳玲坐一下,说:“说了啥病没有啊?我马上穿上衣服。”
艳玲深深地叹了口气,呛到水一样说:“妈说挺严重!”
福臣也没听明白,也不敢再刨根问底,急急忙忙地和艳玲开车往结核医院跑。
艳玲在车里好不容易暖过来,跟艳玲说:“好不容易缓过来,心直突突,担心你爸在医院就你妈在跟前,赶紧找你。”
福臣聚精会神地开着车,脑袋里乱哄哄的,全是自己亲生父亲老许的身影,说“我也害怕啊。”
“刚过上稳当日子,咋还突然得病了,是肺结核还是肺炎啊。”福臣着急地问。
“我也没有听明白,好像是肺结核,妈说大夫不让进病房。”艳玲说。
福臣握着方向盘说“你别上火,估计问题不大,结核病医院是专门的医院。”
医院在艳玲老家往前一点,就像一个四合院,中间是三层小楼,门口有解放军专门站岗,看起来戒备森严,经过检查才放心地把车开进去。
按照解放军的提示,福臣和艳玲进去,楼道里贴了许多肺结核病的宣传黑板报,一切都安静地像空无一人。
“妈,我爸咋了?”福臣看着老丫在病房外的走廊里里惊讶地问。
老丫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俩掉下眼泪,说:“这几天就有点咳嗽的厉害,以为是感冒,吃点药不见好,咳嗽带血,就赶紧上卫生室,说让住院,就上这来了。”
“你俩快把大夫给的口罩戴上,不着急,我去问问大夫。”福臣戴上纱布口罩就跑去值班室找大夫。
福臣看到一个中年女医生,在看了片子,看见他进来问,就说:“你是患者的儿子?你爸自己说咳嗽半月、有点低烧低一直没有好转,在电业局卫生院看病拍片,胸片有一大片阴影,诊断可能得了肺结核。”
福臣毕恭毕敬地站在大夫面前,艳玲跟在后面也是一脸焦急。
“我爸除了抽烟和喝点酒,咋得结核病呢?”福臣怯生生和医生商量。
医生透过大眼镜,盯了他一眼说:“春天一到,空气温暖,细菌病毒也会加速繁殖,传染病的高发季节,尤其是结核病,结核杆菌侵入体内引起的感染,尤其是你爸的病灶又明显的陈旧性影像。”
福臣呆住了,其实他也不知道人都是携带病菌的,只是身体健康时免疫力强,当免疫力下降的时候,病菌大量繁殖,症状才显现。
第二十八章 亲人离去落悲伤 触景生情涌心头
福臣过后才想到,老许出现感冒或者流感的时候,老是挺着不去看医生,也不爱吃药,觉得自己身体好。
“我们会诊了一下,情况不太乐观,就是说来的有点晚,有生命危险。”医生接个电话就出去了。
福臣第一反应就是告诉老丫,爸爸得了肺结核,当晚就得接着看结果,直接住重病号房。
医生再三告诉他让家里人放宽心,因为结核病的是可以治愈的,但是特别害怕传染给其他人,所以医院会强制病人家属离病人远一些,做好防护,以免造成全家患病。
福臣在电话里说了父亲的事情,和住院的一些顾虑,并嘱咐亲戚朋友不要担心,国家能够处理好这类传染病。
放下电话之后,福臣还是哭了,流泪的时候,把他吓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悄悄地落下来。
第二天,上午,艳玲和福臣陪老丫一直等到老许做完了所有检查。
医生告诉福臣让爸爸保持一个好心情,如果能够挺过强化期,还是有救的。
老丫听到医生说是药三分毒的话,尤其是结核药的副作用非常大,对肝肾造成影响不可小视,还要服用维护肝的药物。
当天晚上,老许再次咳嗽吐血,说实话老丫的心理负担是比较重的,如果没有艳玲和福臣在旁边,就没有人安慰她说说话了。
真的有一种想要再大哭一次的冲动,这一次独自在医院经历这么大的变故,也更加印证了老丫和老许的感情,印证了夫妻生活一辈子,一旦发生变故才看出是不是真心的道理。
几个人轮流照看老许,虽然进不去病房,但是生活规律还是打乱了,黑白颠倒熬夜,吃的也不好,导致艳玲睡眠严重不足。
半夜的时候,老许突然呼吸很难受,并且咳嗽比较厉害,吐出大量的淡血,医生又给他打了吊瓶,低烧咳嗽,用了大量的抗结核药物,但是消瘦的老许得的结核病由于病程长、抵抗力及其下降。
老许最终还是没有挺过来,结核病导致并发脏器功能衰竭,失去了生命。
老丫懵懂地望着医生抱歉的面孔,哭的差点背过气,隔着玻璃望着病房里没有了呼吸的老许,她伤心地叨咕着:“老许啊老许,孩子都大了,你咋就走了呀!你真不是人啊你,把我扔下就个人走。”
“妈,你别哭了,爸爸会伤心的。”艳玲一边哭一边搀扶着没有气力的老婆婆。
福臣扶着墙,浑身无力,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也顾不上擦拭,说:“爸啊,你咋这么狠心呢!”
医生和护士把他们劝导到走廊里的长凳子上,看着空荡荡的走廊里,老丫眼望着病房,脚蹬直了在地上,顺着就滑落到地上。
“妈,妈。”福臣和艳玲吓得赶紧把她抱到凳子上躺下。
过了好一会儿,老丫才睁开眼睛,吃惊地望着福臣,福臣也惊住了,看着妈妈迷茫的无神的眼睛,更加伤心了。
“你爸走了吗?”老丫怀疑地问艳玲。
福臣和艳玲张着嘴巴面面相觑,不敢回答,那滋味是剜心的一种生死离别的痛。
老丫赖以靠扶的精神世界倒塌了,心如碎了的瓷器般摔了一地,一辈子的两个人虽然没有经历过大起大落,却是最久远的在一起。
突然间老丫感到老许没有走,这种臆想真的成为真实,她昼日昼夜地付出,一点没有起作用,她感到极度地失败。
当老许的尸体将被推进停尸间的时候,福臣噙着泪水对艳玲说:
“我不忍心再让妈哭了,我说的是心里话,所以就没有叫她跟着,你也不要来,陪着妈妈。”说着说着,豆粒大的泪水瞬间滚落在他因为这些天的忙碌变得消瘦的脸上。
艳玲急忙给福臣擦去泪水,哭肿的双眼通红,对他说:“行,你去吧,我会病房陪着妈,要不她苏醒了,找不到咱俩该着急了。”艳玲说话的时候,紧紧攥了一下福臣的大手。
也许此时艳玲的安慰已显得苍白无力,可对于一个失去父亲的男人,尤其是像他这样在童年时在别人家长大的孩子,极少得到父亲温暖的关爱,在失去父亲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到一种更强烈的爱。
在以后的日子里,有时候福臣想着父亲临死全身蜷曲在病床上的记忆,仍然像刀子一样刺痛着他的心,在梦里多少次唤醒了埋藏在他心底的父子情。
莫名的哭过之后,他常常渐渐平静下来,对安抚他的媳妇说:“以前不懂,现在一看有爹有妈的日子真是太重要了,爸爸就像我生命中的小红旗一样,没有他了,以后,我活着也就是为了孩子了。”
从爸爸去世那天以后,他像变了一个人的样子,遇到事情变得小心翼翼,而且多愁善感。
周末的一天傍晚,王福臣下班之后,顾不上脱下工作服就骑上自行车急匆匆地往家里奔去,到了家门口,他看到前趟房大东子站在自家门口张望。
他走过去问:“东子,找我吗?”
大东子看见他,赶紧问道:“哎呀妈呀,大哥,快点来我家看看吧!”
大东子红了眼圈,拽着福臣的自行车说:“了不得了,家里跑电了!”
听他这么一说,福臣也激动地一把抓住他说:“咋跑电的啊,白长这么大个了,快快,上家看看去。”
大东子边走边说:“吓死我了,我妈坐炕上不敢动弹!”
福臣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头前带路,他在心里想着现场的情况,心事重重地跟在后面。
走了大约500米左右,两个人在一处夹皮墙院落前停住,大东子说:“我不敢靠前,大哥,你看看吧。”
福臣立住自行车,看着眼前院落里低矮的平房,里面灯管忽明忽暗,两间刚砌的夹皮墙冒着热气,打开的窗户里,炕上坐着大东子的妈妈,房子中间顶房梁的铁管子烧的通红立在那里。
他妈妈坐着抹起了眼泪,说:“福臣啊,快帮忙啊!”
福臣突然想起了爸爸,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掉落下来,急忙说:“大娘,别急,马上好!”
他看着紧张的摇头的大东子,说:“你赶紧带我到电表那去。”大东子把福臣领向院里的一个方向。
福臣说:“你家修房子,老房子有漏电的地方,的亏来的及时,太吓人了,听见电表响了吗?”
大东子仔细听着说:“嗡嗡嗡的,就在我家后院。”
顺着墙角看去,院落的东墙上传来闷闷的嗡嗡的声音。
福臣接过钳子和螺丝刀说:“你离这远点。”大东子急忙跑到远处。
福臣看着木制的电表箱里飞快转动的电表计数轮盘,说:“哎呀妈呀,这得跑多少字啊。”
他一边心里嘀咕着,也同时知道了原因了,看着下面的电线不好掐,他抬手把电源线从上面掐断。
“没有电了!”屋子里顿时传来大东子妈妈的声音,对着后窗喊着。
这破落潮湿的后院子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让福臣心里难受得想放声大哭,眼前总是浮现出父亲的影子。
看到电停了,大东子才赶紧把他拉到屋子里,说:“大哥,你给看看那块漏电了!”
福臣在屋子里走一圈,大东子拿着手电筒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找。
看了一圈,福臣失望地说:“外表墙上看不出来,只好明天白天再看了!我回去告诉值班室一声,明天叫他们好好给你换一下电线,屋里电线老化了。”
大东子无奈地说:“行,哥,太谢谢了,要是你不来,我妈妈都得吓完了。”
福臣点点头,说:“这房子刚抹完灰,到处都精潮的,千万别碰墙面啥的。”
东子妈在东子的搀扶下,才下地,说:“这房子盖得早,寻思趁着天不下雨翻新一下,没有想到整这一出,只能等明天你们来了,谢谢福臣。”
福臣说:“你歇会吧,大娘,我和东子都是兄弟,没外道的事,客气啥,晚上饭吃不上,就上家做饭去。”
东子妈说:“不打扰了,不打扰了,我去大儿媳妇家吃去。”
大东子也赶忙说:“不滴了,哥,一会去我大哥家,你也别回去了,一起去吃,叫上嫂子。”
福臣心里一想,知道大东子不是外人,吃饭啥的都是小事,但是他因为来的时候没有和艳玲打招呼,所以他和大东子解释一下就蹬上自行车回家了。
短短的回家路上,福臣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大东子的妈妈坐炕上的那场面会把他带回到了对父亲的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