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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童海川下山初试艺 探双亲风雪入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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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话说童林意马心猿,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家中,探望双亲。只顾贪赶路程,不知不觉将抄包内的银两失去。银子原是零星碎块,就是一层纸包儿裹着,掖在抄包包边,一走路呢,又兼着来回一磨,纸被银子碾破,零零星星的坠落于地。童林心中,奔家的心盛,并且又想念二位恩师,十五载的感情甚厚,心中未免辗转不宁。岂能顾及在银两之上。又兼着银子块儿太小.这正是失物不觉,以至童林腹中饥饿,这才回手一摸,方知银两失去。真把童林骇了一身冷汗,若要没有银钱,怎能回家。只急得童林面孔通红。猛然间想起,老师给我留了个饭门。什么饭门呢?就是天下武术是一家,到把式场子,道辛苦,可以管饭。童林想到此处,只可如此。举目往前观看,见东北黑暗暗,霪森森,一带的村落。您道,童林离卧虎山,已经走出三十余里,前面便是北双雄镇,却说童林看见村庄,心中打算,此处若有把式场子,还可暂为糊口。倘若无有,还得往下站赶路。想至此处,直奔村庄而来。临至到了庄子的西庄门,往里观看。庄外俱是绿柳垂杨,庄内东西的街道。南北铺户对面的买卖不少,人烟稠密,来往的行人很多。好大的镇店,看那个样式,大约有两千多户人家。童林心中暗喜,遂走进村中,以便寻问把式场子在于何处。抬头举目一看,路南有个一条龙的小茶馆。这个时候正值清茶卖过,伙计在门前站立。门前摆着条桌板凳,童林将小搭链放在条桌之上。遂向伙计抱拳,道声辛。苦伙计用目一看,童林是老赶的打扮。遂问道:“喝茶您哪!”童林说:“不是,我倒是渴啦,跟您寻点凉水喝。”伙计看了一看童林,那个意思不愿意。遂用手往里一指,里面有三口大缸满满的清水。在缸盖上放着一个大水瓢,遂说道:“你到里面去喝。”童林点头,来至里面,满满的弄了一瓢,咕嘟咕嘟的喝将下去,还不够,又饶了半瓢。喝完了,哎呦了一声,这才解渴。伙计站在外面,看他那样神气,瞪了他一眼。童林来至外面,抱拳致谢,遂说道:“还要跟您打听打听,本镇叫什么名字?哪儿有把式场子?望掌柜的指教。”伙计闻言,遂说道:“本处叫北双雄镇,是个大镇店,你打听把式场子作什么?”童林回答:“我练过几手笨拳,找着把式场,他那里管饭。”伙计一听,心说这倒不错,这里喝,那里吃。遂说道:“到了那里,人家要是不管饭呢?”童林说道:“将教师请出来,跟他比试武艺,打躺下他,他就得管饭。”伙计一听,说话是真横啊!其实童林不是说话横,这个说话本来分好几样的说法。童林是乡下人,他师父告诉他,有这个规矩。如若到了把式场子里,教师不款待,可以请教师出来,领教领教。奈因童林说话太愣,不是那样说法,要不怎么一样话,百样说呢。皆因童林除二位仙长之外,没跟高人常在一处聚谈。因此说话猛怔,伙计听着,固然是待别。顶到后来,跟贝勒爷与镇东侠,那些位侠客常在一处,资格可就显着一日比一日高尚。这正是,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格高。

闲言少叙,单说伙计,听童林说话不顺音,又兼着童林白喝他的凉水,心里早就不乐意。一看童林又是老赶的打扮,看那点儿也没有多大能耐。心想,找个地方叫他挨顿打。伙计抬头,往东北看,有座关帝庙,乃是本村的把式场子,这个教师能耐很大,有名的串场子的老师傅(串场子就是练武术的游学)让他打败了不少。我何不把他支了去。于是伙计用手一指,说:“朋友,你要找把式场子,你顺着我的手看,这东边路北,有座关帝庙。那里有个教师,很好交朋友。你进关帝庙西角门走鼓楼底下,你就看见啦。这个串堂殿哪,由南面砌上了。串堂殿西房山有个月亮门。你进月亮门,里面是当中大殿,东西的配殿。你可别往里去。里面和尚赁出去了,是卖馒头的作坊。你进月亮门往东拐,就是串堂殿改的,坐南向北,对着大殿就是武学房。他那里就有人管饭。那个教师姓雷。你到那儿一打听,就可以见着啦。”童林一听,心中大喜。遂说道:“多劳您指教,改日再谢。”伙计说:“请吧,您哪。”童林遂从条桌上把小搭链拾起,往肩头上一扛,直奔关帝庙而来。来至庙前,果然见是三座三门。东西的角门,都开着呢。童林遂进西边角门,走鼓楼底下,进月亮门。当中大雄宝殿,左右的配殿,当中间的甬路。在殿前面,摆着一个大铁香炉,坐南向北,三间串堂殿,新打的上支下摘窗户,油漆的光彩,斑竹帘儿还未换,在帘架上挂着一个牌子,上写“武学”二字。童林来的是时候,刚才练完把式场子的工夫不大,怎么看出来的呢?甬路东面平地上,铺着黄土,上面有练把式的足迹。这个场子很丰富,天天有百余人在此习学。教师能耐也真高。

这位教师姓雷名春,字振恒。江湖人称铁臂鼋。他的老师在云南八卦山。八卦山有一个九宫连环堡,里面有八位庄主,他是四庄主的徒弟。在此教场子,很有点名声。本村两千多户人家,竟财主就有五十几户。是所有的财主少爷都跟他练。每月可以剩个一二百两。童林哪里知晓。童林来到门首,上台阶,掀帘子,往里面观看,三间很宽阔的屋子东边一间,打着截断,门口挂着斑竹帘,乃是教师的住室。这两间一通连。迎面一张八仙桌,一边一把椅子,桌子上茶壶茶碗,向墙上观看,迎面挂着护手钩一对,九节鞭一条,宝剑一口,吕祖拐一对,正当中钉子架着三节棍一条。西边这间,并没有桌椅。在南墙上,拿如意头钉子,架着一对大杆子。墙角立着一口春秋刀,两条花枪,一根齐眉棍。在西墙上,挂着一对双刀,两口单刀。屋子收拾的非常干净。就见上首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身量不高,横下倒宽,身穿青绸子裤褂,脚底下青缎子靸鞋。脸上黑暗暗颜色,粗眉大目,鼻直口阔,两耳削薄,剪子股小辫,透着狠凶。下首椅子上坐着一位,身材细条,身穿白绵绸裤褂,青缎子鞋,看脸上,青蔚蔚的条子脸两道细眉毛,一双小圆眼睛,薄片嘴,两耳扇风,黑亮一条发辫。您道,上首坐着的,并不是雷教师,他是雷教师大徒弟。姓刘名洞,外号人称两头蛇。下首那个是二徒弟,姓韩名叫韩庆,绰号人称一枝花。皆因场子散了,雷教师上街上茶馆吃茶去了,这两个人方才将功夫练完,旧衣裳换下去,洗完了脸泡好茶,将才要吃,见帘子一起,由外面进来一人。好像由庄子刚上来的,外乡人样子,以为是馒头作坊乡亲找人,走错门的。刘洞将手一摆,遂说道:“找卖馒头的,可是后边。”童林一看这个意思,已经明白,他是错会意啦。随着进来,将小搭链往旁边一放,跟着抱拳,说道:“二位老师傅辛苦。那位是雷教师。”刘洞、韩庆听,这才知道他是同行。他不是找卖馒头的,跟着二人站起身来,也抱拳说道:“老师傅请坐吧!”您道,这就是江湖道的规矩,但凡练武术的,走遍天下,谁能带多少路费呢。若要走到村镇,要有把式场,进门道辛苦,在祖师像前行礼,立场子教师就得照应。怎么呢?自然看的出来,假比这么说,串场子的一进门,道辛苦完毕,遂将身上包裹往墙下一放,就可以知道。他若将包袱立着搁着,他是绝不住宿,只好教师预备饭。临行之时,还得与他带一百文铜钱路费,可以由这庄村到那个村庄用度。若要进门时将包袱躺在地下,立场子教师,还得与他安置住处。这就是万朵桃花一树生,天下武术是一家,江湖道的义气。因此二人站起身来,让童林上首落坐。刘洞在下首椅子相陪,韩庆将茶送至童林面前,遂说道:“老师傅用茶吧!”童林答道:“我方才喝的凉水。”韩庆看了童林一眼,只得旁边站立。

刘洞问道:“老师傅贵姓?”童林答道:“您若问我,我贵姓童(可见得童林是乡庄子人,不会说话)单字名林。家住北京京南霸州,童家村人氏。号儿叫海川。你老贵姓雷吧?”刘洞一听,与我改了姓雷。连忙答道:“我不姓雷,姓雷的是我二人的老师。我姓刘名洞。”用手一指:“这是我师弟,名叫韩庆。您由哪边过来(这是行话,就是哪个地方来)?”童林答道:“我由山上来。”刘洞听罢,以为童林是外行。遂问道:“贵门户。”童林说道:“门户确有,奈因我的恩师,不令我告诉别人。你别问啦!”刘洞闻听,心中说道:好,白问了半天。遂又问道:“贵老师是哪位?”(老师也是行话,就是问他老师,叫甚么名姓?)童林说道:“我老师的名姓,也是不叫我告诉别人,你也就不必问啦。”刘洞一听,问什么,什么不说。心中暗想一定他是庄子上的乡下人,许是在家练过几手笨拳,听人说过,是练武的彼此都有照应。一定是这个意思。刘洞说道:“童老师傅.您来到我们场子,找我们雷老师,有什么事哪?”童林闻听,长叹了一声,遂说道:“你若问,只因我奉师命下山,别开天地,另立一家武术门户。在路上,把盘费丢失。枵腹难堪,饥俄难挨。天下武术是一家,一攒拳,就是一家人。因此串场子,拜访教师。望教师款待一饭,终不忘大德。”刘洞说道“若论起来江湖上可有这个规矩。头一件,我们老师没在家,我们不敢作主。第二样,按着规矩说,您得说出自己的门户。就是我们款待您完毕,并送与盘费。你临走的时候,亦得与我们留招。(何为叫留招?就是临走教给他们一趟拳,就叫留招)童林说道:“老师傅到哪里去啦?”刘洞说道:“上茶馆吃茶,离此不远,您若能够等着呢,我去找他去。”童林说道:“就这么办吧!你可是决来,我还没吃饭哪.”刘洞说道:“您稍等一会,我就来。”

遂起身出学房,行至庙外,顺着大街往东不远,路南有个大茶馆。三间门面,上有块匾,写着“福来茶社”。进到里面,西边万字柜,柜里面掌柜的正自吃茶。刘洞上前问道:“我们雷老师在这儿没有?”掌柜的用手一指,那不在在后堂吃茶啦吗?”刘洞往里看,后堂里真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大家正在高谈阔论之际。刘洞往里而走,来至后堂,就听大家正捧雷教师的武术高强。也趁着雷教师坐在那儿真是好看。站起来中等的身材,还高着一拳,相貌魁悟,身穿蓝串蓝裤褂,脚下穿着青缎子方头皂鞋,白布袜子。真是胸宽背厚,胳臂粗。往脸上观看,黑紫脸面,两道粗眉,一双怪目,秤陀的鼻,大嘴叉,连鬓络腮的胡须碴,相趁两个元宝耳朵,坐在那儿耀武扬威。桌上刚泡的茶,正在吃茶之际,旁边众人看着雷教师,大家谈论。那个就说:“雷教师这个能耐,天下没有。上回雷教师一脚踢死个骆驼。”这个就说:“那不算新鲜,上回雷教师一口气,把牛吹到天上去啦。”雷教师闻听,遂笑道“众位没有这么档子事,别听他们这二位的话。”旁边有一位答言:“雷教师,他们二位说的也太玄虚。您的能耐,我们是知道的。上回来的那几位串场子的,那位的能耐也不小,可是也没在您的手底下讨出好去。”雷教师含笑说道:“得啦,那都是人家让着我。众位别夸我啦,可有一样,不行的主儿,要是跟我动手,他自然不是我的敌手。就是有能耐的,我也领教过很多。”雷教师说到这儿的时候,正自扬扬得意。刘洞上前说道:“回禀老师,有了串场子的来啦。”这一

句话不要紧。茶馆子喝茶的,连一个说话的都没有,都要听听串场的是怎么回事。雷教师把嘴这么一撇,说道:“就是有串场子的,也至于这样大惊小怪的么!不过问问他的门户,管他顿饭,给他带几个钱,你们还不会把他打发走,这么一点小事,何必又告诉我。”刘洞说道:“皆因他没有门户,弟子不敢作主。”雷教师闻听,说道:“他既没有门户,咱们也管他的饭吗?那么咱们不管他饭,他应当怎么样呢?”刘洞说道:“串场子的说啦,若不管饭,把教师请出来,可得比试比试。”这句话是刘洞添上的,童林可没说。雷春一听,心中不悦。遂说道:`“那么我看看去。”遂说着回手掏钱,叫道:“伙计,把茶钱拿了去。”站起身来,遂叫道:“刘洞,你随我走。”师徒往外一走不要紧,跑堂的一看,可了不得啦,要净堂。何为叫要净堂呢?是喝茶的主儿,一听说有串场子的啦,来的这个主儿,一定能耐小不了。能耐小了,他也不敢在此串场子,要是跟雷教师说差了,必要当场动手,于是喝茶的大家都要看这个热闹,大家站起来都要走。伙计连忙嚷道:“大家落坐吧,外面没有什么!”大家彼此都说:“把茶给我们搁起来,我们去看串场子的去,一会就回来。”雷春一看,人家都要跟着,赶紧用手相拦:“诸位别跟着,并不是串场子,这是本户的,没有别的事。”大家说道:“我们早听明白了,串场子的还要跟您比试呢!我们倒着看串场子的怎样打您,您怎样打串场子的,我们大家都要看看。”说话间,人家乱乱哄哄的往外一拥。

雷教师一看,拦不住人家,只得在头前走,大家后面跟,往西不远,来在关帝庙前,进东角门,走钟鼓楼的底下,进东边月亮门,往西一拐,来在武学的门首。刘洞赶紧打帘子,

往里面一看,童林仍然在上首坐着呢。韩庆在旁边站立,遂用手一指童林,叫道:“老师,这位就是童林老师傅。”雷春往里一看,倒把雷春吓了一跳。怎么呢?屋里边坐着一只老虎,真有老虎吗?没有,就是童林啊。要看童林,非眼力高不可。刘洞、韩庆岂能看得出。童林如金在沙内,玉在璞中。要看童林的身份,真得高眼。要看童林的外表,简直的是乡间老赶团的团长。您得细看,站起身形,中等的身材,还高着一拳,土黄布裤褂,白骨头钮子,左大襟,抄包扎腰,高桶的白布袜子.两只大靸鞋,一脸尘土。细看紫巍巍的脸面,两道浓眉,一双虎目,鼻直口阔,大耳有轮.真是个英雄样子。好汉的架式,英风凛凛,神光炯炯,意态端然。真是眼睛弩着,腮额凸着,虎视耽耽的坐在那儿。雷春一看,所以吓了跳,赶紧进到屋内。抱拳说道:“啊!您就是童老师傅。”童林答道:“我就是童老师傅。”安然不动。那位说:“童林怎么不懂得人情啊!见了雷教师就没有谦恭吗?”不能,因为什么呢?前文表过,童林出世以来,秉性猛怔草率。一来童林的身份,比雷春大。若见雷春谦恭和气,日后何能与侠客为

伍。童林今处于无可奈何之地,不得不与雷春接谈。其实看不起雷春,所以见了雷春,安然不动。雷春只得在下首落坐,说道:“方才听徒弟言讲,阁下来到此处,恕我未能远迎。”童林说道:“不要紧,只因我奉恩师之命,由江西卧虎山下来,归家省亲,沿路失去盘费。枵腹难堪,咱们江湖有这个规矩,把式场子道辛若,就得管饭,没有别的,您预备饭吧!”雷春闻听,微微的冷笑道:“倒是有这么个规矩,您可得提出来您的门户,我们尽江湖的义气。方才听徒弟说过,您没提门户。我可得请教请教。”童林闻听,遂说道:“我老师的门户,未曾告诉我,教我下山,自立一家。我的门户尚且未立,因此没有门户。我老师的姓名,又不令我告诉别人。雷教师,你就别问啦,预备饭吧。”雷春一听,心中暗道:“这可倒好,算吃上我啦!”遂说道:“虽然这么说,没有门户,我们要不管饭,应当怎样呢?”童林说道:“师父告诉过我,如若到把式场子,教师不管饭,将教师请出来打躺下,就得管饭,还得与我带盘川钱。”雷教师一听,概不由己的生起气来。心中恼怒,遂说道:“既是您这么说,我倒要请教请教。”童林闻听,暗含着心中寻思,有心要与他动手,打坏了他又没人管饭,只得答言,叫道:“雷教师,您虽是如此说,总是不动手才是。”雷教师一听,心说这原来是唬人的玩艺儿,“酒饭盘费倒有,您要打算不动手,决不能给您预备。我是要领教领教的。”童林闻听,双眉紧皱,心中暗想:世界七吃饭的道儿,哪一条也不容易。遂言道:“雷教师,您当真要动手?”雷春说道:“正是要请教。”童林说道:“果然要动手,来来来,教师,你我就打个样子。”(童林急啦,庆顶珠的萧恩,也上来了)雷春将要答话,刘洞早把帘子打起来了,遂说道:“外面宽阔。”雷教师遂抱拳说道:“童老师傅,请!”童林也只得抱拳说道:“请!”

雷教师陪着童林,出离屋门口,往院中观看。敢情院子里人都满啦。只因雷教师从茶馆子里一出来,茶馆子吃茶的人跟着就不少。街上的人,一看这么些人都奔庙里去。不知道是什么事 ,彼此都一打听,这才知道,原来雷教师那里有串场子的。人家都要看看这个热闹,因此越聚人越多。庙里边都站满啦!就有好事的,大家谈论:“既然是访雷教师来的,能耐一定小不了。咱们大家往屋里看,这就要出来。你看你看,雷教师出来啦!”帘子一起,雷教师由里面陪着一人。大家以为怎么个惊天动地的英雄,嗳!原来是庄子上的老赶啊!那个就说:“就是他呀!这个样儿,还要跟雷教师动手。不用说别的,雷教师大大的一口唾味,就可以把他淹死。”旁边就有人说:“你可别看不起乡下人,你没听见人说过吗?英雄生于四野,豪杰长在八方。这个年头儿,更不可以貌相取人。你看着虽像一个庄稼老,常言有句话,真人不露相。这方是真正有工夫的呢!”大家纷纷议论不提,单表雷教师,一看人都把场子站满啦,只得带笑抱拳道:“众位往后站一站,把场子给亮出来。”又用手一指童林道:“这位老师傅姓童,单名林,字海川,到这里访我来的。我还要跟他老人家讨教讨教。众位后站一点。”旁边就有人说:“得啦!就是这位与您动手,八个捆到一块也不行。”雷教师带笑说道:“众位,人家比我能耐高,我是跟人家习学。众位别乱谈。”童林一看,明知看热闹的人看不起他,只得在上首一站。雷教师向着童林,用手一指他大徒弟刘洞,说道:“童老师傅,这是我的徒 弟,名叫刘洞,外号叫两头蛇。他是才学乍练,还没练好。让他给您接接拳,求您给他引引招数。求您指教指教。”童林斜目观看,应了一声,遂说道:“就是他呀!他能行的了吗?”雷春一听,童林好大口气,所以雷教师明知刘洞赢不了童林,为是让徒弟先下场子,引引童林的招数,可不能听童林他自己说没有门户。只要跟徒弟一动手,就可以看得出是哪门户的。这就是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他要是哪个门户,可以看得出是哪一家手法。就是徒弟不是他的敌手,回头自己下场子,可以有个防范,可以用什么招数赢他。这就是雷教师心中的打算。遂对童林说道:“徒弟本不行,无非给你老人家接援架架,求您与他领领招(这都是练武术的行话)”。童林闻听说道:“那么一来,又费一回事。”雷教师回头叫道:“刘洞,你先下去!与童老师傅接接招。”刘洞答道:“谨遵师命。”于是垫步拧腰,一个箭步,踱在场子当中。遂说道:“请童老师傅下场子。”

童林万般无奈,只得迈步走至场子当中。抱拳当中站立,说道:“你进一招吧!”刘洞观看,连个把式架子也没有。一抱拳,说了一个请字,刘洞便使了个跨虎登山的架式。左手照着童林的面门一晃,右手照着童林的胸膛,就是一拳。童林站在那儿丝毫不动,竟看他的拳已至胸膛。将身子往右边一扭,左手护住中穴,右手顺着刘洞的右手寸关尺底下,一拦他的手腕,又一横身,说:“你躺下!”刘洞是真听话,果然往前一栽,来了一个嘴拱地,弄了一嘴的沙土。遂站起身形叫道:“师傅,弟子无能,打败了。”雷教师有点挂不住,打算要给徒弟找台阶,遂大声说道:“谁叫不留神,脚底下登上沙子啦!”童林随即在旁答道:“他不是沙子滑的。是我把他揪了个马趴。”看热闹的大家一听童林这话又来个笑场。雷教师真有点挂不住了,遂说道:“童老师傅,徒弟是初学乍练,我准知道他不行。这么办,徒弟跟您动手,动的是拳脚。我跟您领教兵刃,您那徉兵刃熟,雷春情愿奉陪,走个三趟两趟。”童林说道:“兵刀那样都行,可有一件,比拳脚犹可,兵刃无眼,倘若失手,如何是好?要叫我说,兵刃拳脚,您哪,不必比啦,适才间我与您徒弟比试,您也看见啦,我跟您徒弟动手倒行,我要跟你老动手。俗所谓:是当场不让步,举手不留情。雷教师,倘若动手收不住架式,若是把您打了,反为不美。岂不两面都有伤。雷教师,依我说,不如您预备饭吧!以后留相见之日,岂不两全其美吗?您要再思再想。”雷教师闻听,概不由已的有气。心中想道:“听他这口气,我一定不是他的敌手,动上手是非赢我不可。当着这么些人,就算你比我能耐大,我也得跟你比试比试。”想到这里,遂说道:“您也不用那么说,咱们二位倒得伸伸手,您说您兵刃都行,咱们二位比几手大杆子。来呀!把杆子搭出来。”刘洞、韩庆,进屋中工刻不大。把墙上挂着的那棵大杆子,由屋中搭了出来。往地下一扔,叭啦啦的一声响亮。看热闹的大家,胆小的就有点眼晕。大杆子长下够一丈一尺五,大头约有茶碗粗细。这个杆子,是单练的,不是拈杆比试的杆子。雷教师兵刃之内,就是大杆子有工夫。不用说别的,就看那个杆子的颜色,红里透亮,可见得这个大杆子老在手里拿着。常言有句话:年拳日棍,久练的杆子。兵刀里头,就是难练。大杆子为百兵刃之祖,大刀为百刃之师,花枪为兵刃之贼,三尖两刃刀为刀中之贼。大杆子走的是龙行,讲究的是里撩外滑。里三圈,外三圈。一路三圈,讲究几个字:“滑、拿、崩、拔、轧、劈、砸、盖、挑、扎”招数是乌龙入洞,死蛇伏地,狸猫三捕鼠,绣女抱琵琶,金鸡乱点头。这都是杆子里头的奥妙。雷教师故意现一手,往前一抢身,拿脚尖一点杆子的后端,杆子平着就起来啦。雷春又一伏身,将杆子头点地,用双手往下一按,随着拉弓步的架式,将杆子一抖,扑噜噜的声音,看着与骑马相似。遂说道:“童老师傅!咱们二位,是文比试,是武比式?”童林听罢,遂问道:“何为叫文?那个叫武?倒要请教。”雷春说道:“若要是文,你我两下用骑马式的架式站好,双手捧着杆子,杆子头对着杆子头,搭在一处,你我两下用力一缠,你若有能耐,把我的杆子夺出手去,你就算赢。你的杆子要是出手,你可就算输。这就是文比。武的呢,你我二人走开了行门,让开了过步,谁有能耐,谁被杆子点倒,谁就算输。”童林闻听一阵冷笑。遂说道:“童林生平以来,不愿就武,但愿从文。”雷春道:“请!”童林也露了一手功夫,不慌不忙,一下腰用右手两个手指头一捏杆子的后头,轻轻的将杆子抱在怀中。雷春观看,二十多斤重的大杆子,被童林两个手指捏起,毫不费力雷春明知道童林武艺不小,但是事已至此,只得奉陪。双手把杆子往怀中一捧,四平大架,用目观看童林,童林怀中抱着杆子尖儿朝天。雷春一看他那样式,就知道他不会,没有尖儿朝天的。其实雷春是少见多怪,童林虽则抱着杆子,是两个架式,往下砸,叫劈杆儿,往上叫乌龙上塔。雷春说道:“请!”童林杆子往下一落,雷春杆子往上一迎,两个杆子搭在一处。雷教师的杆子,双手用力,就像面条儿似的,眼看着把童林杆子缠住,往怀中一带,旁人看着,童林杆子就得出手。其实童林一点劲也没用,容两根杆子一平,随着雷春力量,往前一推。雷春把力量用空,身形一恍,童林借雷春身形一恍之际,童从双手用力往一带,这个力量可就大啦!用的是横力,这手杆子的名儿叫做外带环。雷春可就受不了啦!就仿佛那杆子有人从手中夺的一般,杆子叮就出了手啦。

那位说:“我没听说童林练过大杆子。”没告诉您吗?在卧虎山练功夫的时候,全是用木头的。练大杆子的时候,就用的是小松树,把枝叶弄了去,皮剥了去,用那个练。若要拿小松树练成了。再要拿这白腊杆子,简直似面条一般。雷教师焉能敌得了。杆子一出手不要紧,大众来了个大笑场。就有人说:“雷教师敢情不行”。童林闻听,随手把杆子一横,放于地下。赶紧抱拳向众人说道:“雷教师这是让着我呢!众位不要见笑。”雷教师赶紧摆手,遂说道:“不是我让着童老师傅。实清是我输啦!可有一节,兵刀虽输.我还得领教拳脚。”童林抱拳叫道:“雷教师,兵刃尚且如此,何必比拳?莫若咱二人这么办吧。您还是预备饭吧!”看热闹的大家一听,这位是一个字的问题:饿。雷教师闻听,说道:“徒弟领教,未见手法,我总得见见招数。”童林心中暗想:“若不战败雷春,这顿饭决不能好吃。”只得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奉陪。”雷教师闻言,往前一抢步,抱拳说道:“请!”他是往左一恍,将右臂抢起,照童林的头顶劈下。这一招名叫三环套月。若人一接他的胳臂,跟着左胳臂就劈下来了。若一防备左胳臂,他的右胳臂由底下专打撩阴掌。若一防备撩阴掌,跟着就是左右的贯耳。这就是劈挂里边的拿法,他这一门叫劈挂掌。要与人动手,如同惊牛奔马,风行草动的一般。能耐若小,一照面就得输给他。今天与童林动手,所用的是三环套月,辘护翻车。这种工夫,完全是暴烈性质。童林一看他的掌,并不着忙,临头顶相近,左手往上一穿他的右臂,雷春随着往下一用力,童林借着他的下用力,将身子往右边一闪,用左手往下一压他的右臂。雷教师右臂撤不回去,他的左手掌奔童林的面门劈下。童林右臂斜身由里面往上一穿,雷教师两臂膀皆都用不上啦。童林趁雷教师两臂皆不能撤回,将自己双掌一合,又往前一上步,跟着一斜身,左手掌护住自己胸膛,右掌直奔雷春的中穴华盖,喊一声:“着!”童林还未敢用力,雷春就受不了啦。只听得“叭”的声,雷教师仰面翻身要倒,童林赶着用左手揪住雷教师的胸膛,往回一带,右手一扶,叫道:“雷教师,童林失手。这是你老人家承让。”雷教师站住身形,看着童林点头,心中暗想:“他的武艺比我高的多,一掌将我打倒,他并不用力,不把我打伤,他还把我扶住。看起来,他的来回力量人所不及。”遂说道:“童老师傅,非是我让招,实在是我输啦!”童林说道:“是您输啦!”雷春点头道:“是我输啦!”童林说:“是输啦,饭怎么样?”雷春说道:“请至屋中,待我预备。”遂抱拳往屋中相让。这一来不要紧,看热闹的大家,彼此哄然一笑,皆都纷纷散去。

雷春将童林让至屋中,二人彼此落座,遂问道:“您用什么酒饭?让徒弟赶早预备,外面叫去。”童林带笑说道:“什么酒我也不用,实不相满。我在江西卧虎山金顶玉皇观,蒙师之教,昼夜用苦工,一十五载。饿了不过吃稻米饭,渴了不过喝清水。我连咸菜,十五年都没用过。酒我不敢用,您若有大碗,与我来一大碗饭,一碗凉水,一块咸菜就成。”雷春回头,叫刘洞赶紧照样预备。刘洞闻言转身,到外边预备饭菜去了。童林遂问道:“雷教师,你贵门户?老师是那位?在何处学艺?童林愿闻。”雷春用手一指正南,说道:“在云南府,昆明县管辖,有一座山,名叫八卦山。里面有个九官连环堡。有八位庄主:大庄主李昆,字太极,江湖上人称混元侠。乃是昆明县李家庄的人氏,皆因好练武术,结交七个盟弟,人称八义。二庄主,苏州人氏。姓胡名亭,字元霸,人称铁臂猿。他的绝艺为清手小翻,掌中一口宝剑。三庄主,是练铁臂拳的,浙江人氏,刀法精奇。姓任名光,字志远。四庄主,就是我的老师。他是宣化府秋林寨东村口外白马关帝庙的和尚,上法下禅,别号人称铁臂罗汉。混身横练,身若钢铁,专门劈挂拳。五庄主,乃是陕西人,姓贺名勇,字健章,外号人称火眼狻猊。周身一身的硬工,掌狼牙钻。他是独门的行拳。六庄主,福建人。姓唐名龙,字茂海,江湖人称陆地仙。他是燕青拳,燕子门。专门燕子三抄水的工夫。掌中一口刀,人人皆知。七庄主,他的外号叫柳叶猫。他是北派黑虎门,专讲窃取偷盗。掌中一口摇山动的小刀。他是河南人。惟有八庄主、文武全材,姓田名芳,字子布。是本地人氏。掌中一对练子镢。他会作两洋消息埋伏,各种机关。当年大庄主在李家庄,务农为业皆因受官欺民辖不得已遂入八卦山,隐避山中。我蒙老师之教,在此教场子,总是武术不精,才输于阁下。阁下若不嫌弃,在此住几个月,我可以与童老师傅习学习学。”童林闻言,点头答道:“你若愿学,哪样不会,我都可以教给您。可有一样,我当时可没有工夫,怎么呢?我是奉命归家省亲,归心似箭。日后有了工夫,咱们还要多亲近亲近。”童林这个心思,打算日后还要与人家交朋友。岂不知雷春的把式场子,就算让童林给踢啦。场子不能教啦,心中岂不怀恨童林。面子上虽然如此,暂时将童林应酬走了,他由此归山,请恩师下山报仇,后文怜方有三次一掌仇。

单说二人正在谈话之际,刘洞从外而进来。后面跟着个人,是饭铺伙计。手中提着一个提盒,来在桌案之前,将桌面擦净,打开提盒,由里面拿出碟子,还有一大海碗饭,一碟咸菜,一碗汤(怎么你不说一碗凉水吗?怎么又上了汤啦!饭馆里不卖凉水)满都摆在桌上,雷春忙让童林:“您请用吧!”童林说道:“我可不让众位,我可真饿啦。”于是端起碗来,时刻不大,这一碗饭就完啦。遂说道:“与我盛饭。”刘洞在旁一听,“哦,不够。”又让伙计端饭。一连五碗,方吃了一条咸菜.喝了一口汤,将筷子一推,一摸肚腹,“嗳哟!”一声,说道:“这才算饱。”又对雷教师说道:“饭我是吃了,方才我已说过,我是归家的心盛。没有别的,我是改日再谢,您多少给我预备点盘费”(吃完了还不算,还得要钱。)雷教师说道:“你老稍候。”于是站起身来,进到东里间,时刻不大,就见雷教师由屋中出来,手内托着包纹银,向童林说道:“这是纹银二十两,暂作路费。”童林接过银子来,不由的心中暗想:“看起来恩师所传之武术,果然是宝贝,不用说用于国家准能出力报效,至不济时,串场子也可以吃饭。串一家场子,纹银二十两。这要闲暇无事,串场子走遍天下,也可以发财致富还家。(由此童林可就中了病啦!要不然怎能想起入北京,巧遇胤贝勒成名天下啊!)遂说道:“拿着实在有愧,却之未免不恭,那末我可实领了吧。我现在就要告辞。”雷春说道:“我们也不敢多留。”童林说道:“你我后会有期。这一份美意,我也不说什么啦!”说着随手把小搭链扛起,把银子掖于搭链之内。遂抱拳道:“你我再见吧。”雷春后面带着弟子相送,出离庙门,彼此分手相别。雷春带弟子进庙。场子是不能立啦,遂收拾细软东西,回归八卦山,请恩师法禅和尚,下山报仇。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单说童林离了双雄镇,顺着阳关大道,就走奔京师来了。在路途之上,剃头洗澡,行船过渡.俱不在书篇之内。晓行释站,夜宿招商,无非是八个字而已。不一日,已至霸州童家村西村口。正值冬令时分,天际微寒,站至在酉村口,举目往村中观看,真是光景全非,皆因童林离家十五载,庄中变化不同。原光有的房屋,俱已残败,未有房屋之地,今已起建一新,俱都是瓦房。又兼着今日满天的彤云乱走,西北风甚急,风沙乱舞,树叶儿吹的遍地乱滚;又兼着日色西斜,这时候村中又无人来往,仅有牧子归来。到了自已的里门,又与当年的气象不同。站在村口,被风一吹,回忆当年,不觉心中悲惨。心中又一寻思,离家十五载,不知父母还是否在堂?叔伯兄弟童缓,可会在一处同居?又不知产业如何?今我虽有天下绝艺在身,无人知晓。若要进村,与乡邻见而,人家见我身穿槛褛,必以为我自幼不要强,逃亡在外,到如今是形同乞丐,岂不令旁人耻笑。倒不如我奔走北村口外,找一个避净所在,暂为休息,等到夜晚之间,暗探自己住宅,再为打算。对!就是这样办法。于是直奔庄村的正北而来。临至到童家村正北,有一片树林,却是多年古墓。北面一带土围,头前一座大坟。坟前一个青石的祭桌,两旁有千年松,万年柏,风吹树吼,有若雷霆。童林进至里面.来在祭桌之前,遂将小搭链放于地下,就地盘膝打坐,闭目养神。又兼着沿路劳乏,遂沉沉睡去。刚一迷离.不觉来到家中。举目观看,家中只落得室如悬罄,败壁颓垣。又隐隐听有哭泣的声音,进到屋内,只见老父已死。老母在旁,衣不遮体,抚尸坳哭。童林见此景况,不由五内俱裂,遂失声大哭。嗳呀了一声,睁眼观看,却是南柯一梦。只吓的惊疑不止,冷汗直流。举目观看,满天彤云,遮住了星斗。四外旷野,狂风怒吼。风中隐隐带悲泣之声。只得凝神细听,却原来是远村更鼓齐敲,透人耳鼓,好似有人悲泣一般。童林现在,真可称吓的胆裂魂飞。于是站起身来,将小裕链往肩头一扛。观看四外无人,只有树木荒草为伴。又兼着这一场恶梦,身处在凄凉之地,不觉珠泪双流。又听远村天交二鼓,心中想道:“我何不趁此时到家中探望。”遂出了树林,一边思想前事,一面脚下使劲,直奔童家村东村口,自己的房后而来。来至在自己住宅后墙,用目观看,倒把童林吓了一跳。看墙是新打的样子(乡下的墙,都是用土打的板墙。)比原先高有二尺,里面的房,也是重新修理的样式。童林看此,更觉怀疑,莫非我父母去世,产业卖与别人,也未可知。莫若先到里面观看观看。临到墙下,一矮身,将脚一登墙,身子往上一长。右手按住墙头,用左胳臂挎住。长身往里面观看,是自己的后院,迎面是一间房的后房檐,明露着三个后窗户。惟有西面后窗户,隐隐透出灯光。童林观看明白,遂拧腰上墙,由墙上往下一跳,轻似猿猴,井没有一点声音。遂一下腰,施展鹿伏鹤行,直奔西面有灯光的后窗户而来。临至窗下,低头在地下找一细草棍,将身往上一窜,用手一扶后窗户的窗台用胳臂肘儿挎住,然后将草棍粘点唾沫,将窗纸扎了一个小窟窿口将左目闭上,用右目往里窃看。童林不瞧尚可,往里一看,真好似万丈高楼失脚,扬子江心断缆崩舟,不亚如乱箭穿心,刀扎肺腑的一般,概不由己,悲从中来,两泪交流。屋中倒是什么事呢?原来童林往里观看时,见屋内前沿的大炕上,靠西面一张桌案,桌子上半明半暗的一盏油灯,在炕里面半躺半卧着枕头的一位老妇。童林细看,正是萱堂老母,面带病容。看那样子似初愈的一般,在炕外面坐着一人,身穿棉衣,鬓发斑白,披着棉被,看那样式,也是病体未痊。非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严父。在炕下站着一人,一条腿跪在炕沿上,一只手拿着个碗,碗内却是小米粥,这一只手拿着筷子,那个意思是欲要递与老人家。童林细看,却是叔伯兄弟童缓。童林细想老双亲病体未痊,必然是思亲想子所致。又有叔伯兄弟,替我在双亲膝下尽孝,我反逃亡在外,不顾父母,真乃天下不孝之子。童林想至此处,意欲至前相见。又一想,且慢,我父母久病未痊.我若发财还家,父母见我心中一喜,可以病体减轻。如今我衣衫槛褛,形容憔悴,见我必然伤心。若要病体转增,倘有一差二错,童林何以为人。童林想到这里,好在父母病不甚重,自己拿了一个斩钢截铁的主意。只当我未归家,暂时叫父母受一时之屈。我趁此至北京,京中丰富,有的是把式场子。我串场子,一家要二十两纹银,若要串个三十家五十家的,可以剩几百两纹银,将衣履更换,买上一匹高头大马,衣锦身荣归家,父母看着也喜欢,也可教乡亲看着悦目,再侍奉双亲不离膝下,以折前愆之罪。

想到此处,就是如此。童林一横心,轻轻的由后窗户跳下来,跃出后墙,直奔大道。趁夜间往京师走下来了。由霸州至北京,二百余里。天将发亮,已至外城水定门。童林不知不觉,已进正阳门。真是命运赶天时,又兼着彤云满天,寒风刺面,堪堪降雪。童林又不知那里有把式场子,只得寻人访问。虽是阴天,北京都会繁盛之区,十里地的长街,人烟稠密。当中马路,东西对面买卖铺户,往来行人不断。童林正往前走,迎面来了一人。童林看那样式,像北京土棍模祥。身量不高,三十多岁。灰布棉袄,青布夹裤。脚底下穿着抓地虎的快靴。腰上扎着蓝绸子抄包。头上带卷的大毡帽,脑袋上贴着两张太阳膏,扬眉撇嘴。手里头架着一个大头蛮子的鸟儿。一边走着,一边嘴里哼卿唧的,不知唱的是什么。童林抱拳上前说道:“借光,跟您打听件事。”看这人不语言,站住身形,用目一量童林,口中说:“干吗啊?老赶哪!”童林明知道说他,可作为没听见。那个人又问道:“嘿,你打听什么事?”童林答道:“跟您打听打听,哪里有把式场子,望您指教。”那个人手往北一指,“你往北去,有好几份啦,你走着就看见啦!”童林抱拳说道:“多承指教。”怎么回事呢?您道,童林打听把式场子也错啦。那一个告诉的主儿,也错啦。怎么个错法呢?童林打听的时候,应当问那里有武术、或戳杆教场子的老师傅,人家就可以告诉他啦。他向人家打听把式场子,人家以为他问的是寻常街上打把式卖艺的把式场子啦。因此才告诉他。有好几份啦。童林这才告辞寻找,又兼着今日阴天,初冬之际,堪堪降雪,天气又凉,因此卖艺的都未出来上地。童林直找到北城根,并没见着一份。街道又长,童林返回来,又找到崇文门,还是没有。来回三四趟,天气已经不早啦,黑影儿已然下来啦,堪堪将要掌灯的时分。其实天还早着呢,皆因阴天,显着黑的早。童林来在北城根,觉得腹中饥饿,一回手摸了摸小搭链里铜钱,皆因雷教师给他二十两银子,除去沿路的盘费,又兼着饭量甚大,及至到了京师,不过还剩几分文铜钱。今天够吃饭的,不够住店的,够了住店的,可不够吃饭的。童林正在寻思,意欲找店,猛然间,西北风陡起,正是扫风搜雪之时,只听得西北风怒吼,只刮的灰尘迷目,难以开视。遂着雪花儿乱飘,雪生六出,却是丰年。奈因童林所处的境遇,甚为难堪,又兼着衣服单寒,腹内无食,如何能禁此朔风冷雪。童林遍透身体寒凉,不觉得打了个冷战。自已心中一动,实指望寻找把式场子,不料想被困京师,举目无亲,处于风天雪地之下,这便如何是好?莫若暂寻躲避风雪之地,权且安身。就是这样主意。

童林用目观看,坐东有一巷口,不免进巷口。再为打算。童林所进的巷口,您道,这个胡同儿叫富贵巷。童林进在富贵巷,抬头一看,坐北向南的大门,门前八字照壁,两旁摆着廊木,新修盖不久的样子。真可称得起,浑砖到顶,灰砌灰沟,灰浇浆,磨砖对缝。大门带门洞,门洞内上有门灯,下有板凳。门前是上马石,下马石,拴马桩子。门前八棵龙爪傀,带树圈。西边的马号。今天闹天儿,大门关的早。童林一看门洞之内,可以暂避风雪,遂紧走两步,进了门洞。在上首板凳上,刚要落坐,用手一摸板凳,被风吹的冰凉镇手。只得上了板凳,暂且蹲在上面。大门关着,西北风透不进来,尚可暂避风雪(得啦,说书的你别往下说啦。先说的是关着大门,怎么童林又进了门洞,上了板凳啦呢?您是不知道啊,世界的事情,只有说不到的,没有说啦没有的。就拿大宋国朝,苏东坡的诗中,有两句是“明月松间落,黄狗卧花心。”看这两句诗,都有点特别。皆因后人少见多怪,他这明月呀,并不是天上的明月啊。皆因为有一种鸟儿,叫明月鸟。苏东坡老先生说,这种鸟儿在松树上落着,叫的好听,故此才说明月松间落。那句黄狗卧花心呢,皆因江南有一种小虫儿,它是专食花蕊,名叫黄狗。时常卧于花心。往往人拿着鲜花,只可远看,不可近闻。人若不加谨慎,若闻鲜花,倘将黄狗吸于鼻孔之内,此物专吃人脑髓,其人立死,岂不危险。这就是黄狗卧花心。人不详察,以为苏东坡言语谬妄。惟有北京的大门户人家,大门带门洞,一上台阶,门洞两旁,一边一条懒凳,何为叫懒凳?就是车轿班,送礼的,在那休息、候回事的所在。当中间是大门,里面还有半截门洞,是本宅的门房。故此大门关着。童林是在外半截门洞板凳蹲着。到过北京的人,大概都可以知道)虽然是风透不进来,外面的雪可就大啦,真是鹅毛大片,扑头盖睑,雪花儿乱飞。工夫不大.真是堆垒的琼浆碎玉,满地的瑞雪。真是天地皆白,一阵阵寒风浸面,冷气吸人,如何禁受。自己想起个主意,小搭链是一边两个穗儿。他用手提着一边一个穗,慢慢的披在脊背之上,可以御风。可有一件,小搭链里面,明露着一边一个二三寸长,明亮亮鸳鸯钺的月牙尖子,童林不知,好在小搭涟可以挡风,未免心中一定,可就想起自己平生之境遇。其实家中父母在堂,百般的钟爱,总是自己不肖,方逃亡在外。恰遇恩师,方得护身绝艺。实指望兴一家武术,成名天下。不料想归家,父母染病为环境所迫,方入京师。只因天不假其便,被困京师,落难于风天雪地。身上无衣,腹内无食,又得守师父之五戒,真是束手待毙,百无计出,将不免冻饿而死。回忆前事,真如万刃钻心一般,心中辗转,又如辘护一般,上下不定。思前想后,何能睡熟。再听街巷,更鼓齐敲,天已四鼓。也兼着童林一路的劳乏,两夜未能闭目,被凉风一吹,觉着心中迷离之间,其实天已明亮。

童林觉着工夫不大,猛然间,就听大门“呼咙”一声,童林惊醒,未敢抬头,仍然装睡。斜目观看,从里面出来三人,两旁边却像长随的打扮。上首那一个,年约四十上下岁,下首那个,二十来岁。俱都是黄白镜子脸,光着头。剪子股的辫子。五官端正。身穿灰色缺襟棉袍,腰扎二寸宽蓝板儿的带子,青中衣,青布半官半快薄底的靴子,在两旁边站立。细看当中这一位,中等的身材,细腰扎背,身穿灰色官宁绸八团的花样缺襟的棉袍,蓝绸子的中衣,薄底窄腰官靴。面如满月,顶平项圆,目光炯炯。真称的起,龙眉凤目,龙准朝天,堂堂仪表,好像帝王的资格。大耳垂轮,漆黑的发辫,腰系杏黄色二寸宽的丝线板带子。童林一看,就知是大户人家的主人翁。童林并未敢动,亦不知这个宅院是谁的府第。您道,这就是当年康熙圣上,第四太子,名叫胤祯。皆因分府分在此处,他的官衔是固山多罗贝勒,康熙最不喜爱他。虽然他不得宠爱,他的秉性又与诸太子不同,心志远大,欲穷尽天下所学,惟有文武两科技艺,他是格外留心。今日因为什么这么早出来呢?只因他府上有一个护院的,乃是山西太原府花家寨的人氏,姓花名旺字逢春,人送外号叫作神枪花四把。他本是回回,在府里吃的是工饭钱。原在前门外西河沿,东光裕镖局保镖。后来贝勒爷找护院的,由光裕镖主金弓小二郎李国梁,荐举在府上护院。贝勒爷因他年长,武术精奇,贝勒爷让他传习武术。因此今天早晨,在外书房,练完武术,浑身温和。又值下雪的天气,要到门前换换空气。贝勒爷由书房出来,只有两个管家(门府里的管家,满清称为二爷。要那么说,您也看不明白,不若称为管家,倒省得唠叨)在旁相随。大管家叫何吉,二管家叫何春。他们是亲弟兄,在府里当差,时刻不离贝勒爷左右。今来至大门,连看门的都误差,他尚沉睡未醒。贝勒爷来至门洞,遂叫何吉开门。何吉现把看门的叫醒,没叫他出来。何吉把钥匙拿了出来,把锁开开。把门闩轻轻放下,又把插管轻轻撤去。呼喊一声,将门开放。贝勒爷迈门坎出来,背着手看,在上首板凳之上,蹲着一人。在脊背之上,小搭链里面露出两个锋芒的尖子。贝勒爷往后倒退了半步。大管事的何吉,他倒是好意,恐怕贝勒爷看这人差异,要把他交在本地面押起来,可就不容易出来。若要没有贝勒爷的话,把头发押得白了,也是出不来。何吉倒是好心,怕贝勒爷怪下来,遂用手一揪小裕琏底下的穗,往上一抖,遂说道:“你出去。”打算把他赶走了,免得贝勒再问下来,反为不美。

不料想,童林小搭链里边的鸳鸯钺,被大管事的抖出来啦。正落在贝勒爷的面前。落地的声音,是铛啷啷的乱响,倒把贝勒爷吓了一跳,遂说道:“不是好人,将他交本地面。”童林一听,就知道北京城大官员是多的,这个宅院人家的官小不了,若要把我交了地面,可就苦啦。也是童林当时的聪明,赶紧双膝跪倒。说到:“这位爷您可别交地面,留着吧,我是好人。”贝勒闻听说到:“你既是好人携带兵刃何用?”童林回答道:“爷您别生气,小子有话上禀。”贝勒爷闻听道:“你讲”。童林说道:“爷若问,小子家住京南霸州,童家村的人氏。姓童名林,号叫海川(童林见贝勒。不应当提号。一则不知是贝勒,二来乡下人不会说话)。为因进京投亲不遇,流落京师,风天雪地因无处栖身,在您的门洞打觉。您若说我不是好人,我实在真冤。我若真不是好人,我可就不敢在您的门洞栖身,受这一夜的冻饿。”“我问你,你既是好人为何携带兵刃”?童林答道:“皆因我在家中好练武术,进京又为防身。我若在北京找着事,我还可以操练身体。”贝勒闻听点头(这就是人生天地间,一句话可以倒霉,一句话就可走运。童林因为一言之合,正合贝勒的心意。贝勒爷原就好武,又听童林好练武术,才生了怜悯之心)遂说道:“你这里没有亲故吗?”童林回答:“我若有亲故,何能至此。”贝勒爷遂问道:“你既没有亲故.应当如何?”童林答道“跟爷回禀,既处此境遇,不过也就是冻饿而死。望爷您还施点怜恤。”贝勒闻听叹息:“唉!那么你在我这当更头,你可愿意?”大管事的何吉在旁一听,心说这小子要走运。在这里打更的,熬过十年的,也当不上头儿。他刚来至此地,一见贝勒爷,就放他更头,莫若我就成全成全他。遂向童林言道:“你还不谢谢爷赏饭!”童林闻听遂即向上扣头,言道:“谢谢爷的恩典”。贝勒摆手言道:“你不用谢啦!”遂叫道:“何吉,你把他带到更房。就提我放的他更头。就手把打更的规矩告诉他,哪一个不愿意,就把他赶了。”何吉答言,“谨遵爷谕。”贝勒言罢,带何春进里面去了。

其实童林也不知这是什么府,也不知爷是那一位,姓字名谁。这就是明知不是伴,只得且相随。当时住店不要店钱,吃饭不要饭钱,暂且栖身。若有了工夫,再寻找把式场子。这就是童林心中的打算。遂着站起身来,将双钺检起,仍然放于小搭链之内,言道:“劳您驾吧!”大管事何吉,站在一边向他暗笑,遂言道:“劳驾不劳驾不要紧,你知道方才这位是谁不知道?”童林言道:“我忘了问啦!”何吉带笑言道:“你也不能问哪,我告诉你吧,这个府啊,是固山多罗贝勒府。方才那一位,正是康熙圣上第四太子,名叫胤祯。他是贝勒爷呀,按说我们都不应当提他老人家的名字,不过是告诉你,就说你走运就完啦。”童林闻听,方才明白。何吉点头说:“你跟我来。”童林提着小搭涟。跟随在背后,走进大门。迎面的影壁墙,上面挂着贝勒的官衔牌。西面四扇屏风,是绿油撒金星,上面四个红斗方。上面写的是“斋庄中正”。倒下台阶,方砖漫地。南面南房五间,是庄园处回事处。西面三间小客厅。北面的垂虎门。带着童林进垂虎门,看里面是五间过厅,东西的配房,俱都是抄手的游廊。顺着西面的廊子底下,直奔过厅的西夹道,西面有个月亮门。由月亮门出去,就是西花园。南北的太湖山石,北面的花厅。花厅前面,平坦之极。往西抱月的小桥,下面月牙河。过小桥,绕着亭轩才能奔西面大桥,单有一间西房,是本宅的更房。何吉带着童林进更房,才引出五小侠闹府,地坛会三侠的热闹节目。请看第三回,便知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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