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残阳落日
云昭站在棺杶前,乌色的棺木覆着明黄色的锦缎,缎上的金龙腾云驾雾威风凛凛,两侧的臣子们匍匐跪地,举目望去,是白茫茫的素服,白烛的火焰微微的跳动,他面前的棺木前跪着一个同样身着素服的孩子,背脊笔直,他站在他身后,看不清他的脸,别人也好似看不见他,这是父皇的灵堂,那这孩子,是我么?云昭看着孩子的背影,试探着轻轻叫他:“云昭?”
他没回头,云昭上前一步,想绕到他前面去看他的脸,嘴里又叫了一声:“云昭?”
那孩子猛地回头,那张脸猛地变成了一只狼脸,“啊!”云昭猛地一惊就叫了出来!心中顿时停跳了两拍,腿上一软就酿跄着往后退,肩膀突得靠上了什么东西,低沉的声音从后上方传来:“皇上。”
是姑父的声音!云昭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姑父!”他回身想抓住他,可当他一回头,是姑父的战服,那勃颈上,没有人类的头颅,那是一颗,灰黑色,布满尖利獠牙的狼头!那狼头瞪着暗金色的双眼,对着他张开了血盆大口,云昭睁着眼睛,无法呼吸,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令人眩晕的场景如洪水一般卷进他的脑袋,紧接着,他两眼一翻,又陷入了黑暗……
云昭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金碧辉煌的棚顶和如烟笼罩的纱幔,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跳的他整个身体都在发烫,汗津津的,他甚至感觉到了额头留下的汗珠,足足缓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床,他的寝宫。我没死么?和他的感官一同醒过来的,还有肩膀处传来的疼痛。他扭头看去,肩膀处缠了厚厚的纱布,传来浓烈的药味,他咬咬牙用另一侧身体支撑着坐起来,环顾寝殿,一如往昔,香炉中散发着熟悉的香味,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没有内侍,也没有婢女。
“来人!”云昭刚喊出口,就感觉到了牵扯到了伤口的疼痛,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没人应答,也没人进来,“来人!元盛!”他又忍着痛喊了一遍,还是没人。他口渴得很,不远处的台案上有水壶,此刻也等不及有人来了,他掀开被子,双腿刚落地,就感觉软绵绵的,腹中翻滚着发出声音,几步之远的桌子简直让他走了像是好几日那么长,也顾不得倒到杯子里,提起壶就往嘴里倒,冰凉的茶水苦涩的流进他的喉咙,但是对于他这样又渴又饿的人来说,就像救命的药。几乎把一壶水都喝光,云昭扶着桌檐大口的喘气,外面的光线透过门和窗子射进来,光线中飘浮着细小却密集的尘埃,云昭踉跄着走到门前,“来人啊!”手落到门上,门却没有被推开,云昭使了使劲,还是硬邦邦的,“来人!来人啊!朕醒了!”云昭感觉很不好,使劲拍着门,可是外面依然静悄悄的,他大口的喘着气,怒从心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起脚就踹了上去,结果反而他自己借力被弹到了地上,后背重重撞在地上,肩膀处的伤口剧烈的疼,他看到白色的纱布上有血点渗开。这一下撞得他是起不来了,只好调节呼吸缓解身上的疼痛。他躺在坚硬的石地板上,透骨的冰凉传过他的亵衣,让他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些,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太静了,静的好像这个世上只剩了他一人,静的可怕。缓了一会后,他艰难地爬起来,方才被冰冷的地板一刺激,此时饥饿的感觉更加强烈,他走到门前,眼睛贴着门缝左右搜寻,可惜他什么也看不到,细细的门缝中的院子也看不到人影,他又试探着推了推门,还是纹丝未动。人都去哪了?云昭心里有些恐慌,但是又没得办法,“有人么?”他又轻声叫了一声,还是没人。他无奈的坐回床上,折腾了这么一通,倒是让他有了些许体力,只是还是很饿,宫殿里连点水果糕点都没有,他仰面躺下,双眼无神的看着棚顶,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也不知道。殿内弥漫着淡淡的有点奇异的香味,他的眼皮又沉重的耷拉下来,困倦战胜了饥饿,不知什么时候,他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再睁开眼睛时,头疼得厉害,宫殿内是漆黑的,外面已经入夜,射进来的阳光变成了乳白色的月光,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被子也没有盖,大概是被冻醒的。地炉里的炭火冒着零星的小火光,云昭扭头看向门口,还是紧闭着,只是桌子上摆了几道饭菜,他起身走过去,已经凉透了,肩上的纱布也被换过了。这都代表着有人来过了,可是既然有人,为什么要把他关在这?云昭越想越气,自己堂堂皇帝,难道这是被人软禁了不成!谁来的这么大胆子!顾不得重新包扎好的伤口,云昭拎起桌边的脚凳就往门前扔去,可是饿了太久,力气都使不出来,脚凳还没碰到门,就摔在了地上,“咣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震耳,“来人!侍卫!来人!”云昭喷怒的嘶吼,“到底是谁!竟敢软禁朕!要造反么!?”
“来人!”云昭扒着门用力推搡,“放朕出去!”不知喊了多久,喊得喉咙都嘶哑了,还是没人出现。累了,云昭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望向桌上摆的简单的饭菜,竟是强忍住了把它们全都扫到地上的冲动,他现在太饿了,哪怕是已经凉透的饭菜,他也只得咽下去。
他每天昏昏沉沉,不知何时睡去,也不知何时醒来,有时睁开眼是烈日当空,有时睁开眼是漫漫长夜,就连胸口处可怖的伤痕也渐渐结痂,每日都有人给他换药,送饭,都是在他意识不清时,他甚至不知道从他受伤开始,已经过了几天。他必须要想个办法!
又是一日他醒来,饭菜已经摆好,简单的饭菜,和他以往的膳食无法比拟,他略微思索,搬来装饰的花瓶,把饭菜一股脑的全都倒进去,装成刚刚吃完的样子,把花瓶放回原处,这些天他一吃完饭菜就犯困,一定是有问题。做完了这些,他躺到床上盖上被子留了一个小缝,眼睛紧紧盯着门口。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口果然传来了动静,是开锁的声音,听着声音有好几道锁,门被推开后有两个人走了进来,是一个侍女和一个太医,只有两个人?云昭想着,那婢女提着食盒,把桌上的空盘子都放到食盒里,太医向床走过来,云昭蒙着被子看准了他走近到床边,猛地跳起,把被子一下子罩到他的头上,光着的脚下生了风一般往外跑去,侍女一下子被吓的惊呼,云昭管不得她,方才跑到门口,耀眼的阳光刺的他下意识地抬手挡,脚下却不敢停,还没待眼前的白茫茫散去,就听见利剑出鞘的声音,他站在院落中央,可这哪里是他的寝宫院落,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厚重的尘土,茂盛枯萎的黄草,这根本不是他的宫殿!
“请您移步返回殿内!”云昭面前站了两个宫廷侍卫,皆手持长剑横在他面前,面无表情,言语冰冷。
寒风打透了云昭单薄的衣服,但他还是站的笔直,“放肆!朕是皇上,你竟敢这么对朕说话!”
“请您移步返回殿内!”侍卫又重复了一遍。
“这里是哪里!?你们竟敢软禁朕!是谁指使你的?!你知不知道朕随时可以砍了你的脑袋!”云昭怒极攻心,正要硬闯,那侍卫横着的刀竟然架到他的肩上,“请您移步返回殿内!”
脖子上尖锐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云昭,现在他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皇帝了,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阶下囚。
云昭坐在床边环视这座宫殿,却也不是一无所获,最起码从侍卫,太医和侍女看来他依然身处皇宫,只是他知道这里不是自己以往的那个地方,而是一座荒废的宫宇,只是事情为什会变成这样?回想自己受伤昏倒前的一切,是姑父射死了那头狼,是啊,姑父呢?姑姑呢?
傍晚,门又一次开了,这次不是太医和侍女,而是好多名内侍,他们低眉顺眼,手上捧着一盘盘冒着热气的美味佳肴鱼贯而入,整齐地摆满了饭桌,十分丰盛,云昭站起身,警惕着看着他们,却没有再向外跑,他们摆放好饭菜,就恭敬地站在一旁,云昭望向门口,“姑父。”
司徒飐负着手走进来,眼神在云昭身上打量了一圈,见他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的样子,莞尔一笑,挥了挥手,内侍们整齐地退了出去。他径直坐到桌边斟酒,“皇上,您一天没吃饭了,坐下吃点东西吧。”
云昭站着没动,“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猜到是我了?”司徒飐瞟了眼云昭,从他进门起,云昭就没有过多的惊讶,可见已经猜到,“看来皇上也不完全愚笨嘛。”
“司徒飐!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要造反么?!”
“造反?”司徒飐像是听到了笑话,哈哈地笑起来,“我需要造反么?”
云昭急促的呼吸,连日里来的囚禁已经快把他逼疯了,“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放朕出去,你想要皇位,朕就不做皇帝了,朕给你!”
“皇位,你早已经不是皇帝了。”司徒飐笑道,“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我和云绮的儿子。”
“你说什么?”云昭跌坐在床上,“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