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躲猫猫
这场大雨一口气下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早上才渐渐停歇。 这一天他们已经来到两县交界处,众人总算脱离困境,压在心头上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这几天过着风餐雨宿,野人般的生活,只见人人蓬头垢脸,双眼深凹,少说也得掉了三五斤肉。 胡恨更是惨不忍睹,不过几天工夫,一条精壮强悍的汉子,竟被折磨得骨瘦如柴,走一步挨一步,好像随时会倒下去。
不时摔一跌,翻个跟头,陷在泥泞里,挣扎半天才爬起来。众捕快仍不依不饶,怒骂不休,拳头脚尖。 又走了几里地,寻了间酒家,众人点了好酒好菜,敞开肚皮,大吃大喝。胡恨却被小猴儿般的拴住桌边,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大快朵颐,只觉得腹中饿意上涌,禁不住开口乞讨。
众捕快有意戏弄他,不是把肉骨头扔得老远,弄得他像狗一样到处乱爬,便是要他磕头喊爷爷祖宗,才勉强讨得一丁点食物。胡恨只想填饱肚子,哪顾什么气节名声?当下忍气吞声,一一照做。 众捕快酒足饭饱,坐在店里歇了一会,继续赶路。再行了十余里,前面是片松林,老丁一对眼珠子不怀好意地在胡恨身上扫来扫去,皮笑肉不笑道:“胡爷,咱们到树荫下喝一杯?”
胡恨见他神色阴狠奸诈,多半要做出对自己不利之事,只是自己命系于他人之手,由不得自己作主,干脆拿出叱咤风云的豪气,哈哈一笑,道:“丁大人肯赏脸,胡某焉有不应之理?” 几个捕快早在树下铺好油布,摆好酒菜,老丁命人取了胡恨颈上的木枷,两人席地而坐。众捕快随即散了开来,扼守各个要害之处,保持戒备。
老丁提起酒壸,先在胡恨面前的酒杯中斟了酒,又在另一只杯中斟了酒,举杯说道:“胡爷请!”一饮而尽。 胡恨咕的一声,将酒喝干了。老丁拱手道:“在下吃这碗饭,身不由己的时候居多,胡爷多多见谅才是。”胡恨淡淡的道:“胡某杀人无数,早就够本了。丁大人莫觉得为难,该怎么做便怎么做。”
老丁又饮了一杯酒,声色不动道:“胡爷通情达理,正是再好不过了。”胡恨道:“大人有话请说。”老丁却把话题一转,道:“再有权势的人,也要下面的人衬托,否则就会成为孤家寡人,什么事也做不了。” 胡恨道:“是。”老丁道:“所以我们的顶头上司,只要我们搞得不很过分,往往睁只眼闭只眼,装聋作哑。其实他们心里清楚得很,像我们整天与穷凶极恶之人打交道,怎么可能保持心平气和,没有一丝戾气?”
胡恨道:“若是我早就火冒三丈了。” 老丁指着右边一位捕快,道:“去年八月,他喝醉了酒,失手打死了一名囚犯,你猜上头怎么处置的?”胡恨道:“难道会把你们抓起来?自己人总是护着自己人的,天下乌鸦一般黑嘛。”老丁道:“上头亦是个旷世奇才,居然说这囚犯与同牢房犯人捉迷藏致死,并且给这个子虚乌有的游戏起了个名字,你猜什么来着的?” 胡恨大笑道:“莫非是躲猫猫?自己跌跌撞撞碰到墙壁,以至于一命呜呼,是他运气不好,和任何人毫不相关,是也不是?”
老丁笑道:“正是!有些犯人分明煞星当头,气数已尽,怎么能赖到我们虐待他们呢?”胡恨笑了笑,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老丁凝视着他,表情严厉,缓缓说道:“你该怎么做?”胡恨道:“胡某人虚火上升,气血旺盛,发热发烫,不往地下用力撞几撞,使劲滚几滚,便浑身不得舒服。是我作贱自己,与各位大人没有半分关系。”
老丁仰天大笑,笑声半晌不止。 胡恨不由愕然,问道:“你笑什么?”老丁收起笑容,两道目光似两条毒蛇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道:“你是浑身血债的通缉要犯,就是我们砍断你的手脚,上面也不会说我们什么。”胡恨一时摸不着头脑,呆了一会,道:“这不是莫名其妙么?”蓦地面色惨白。
老丁脸色登和,微笑道:“你莫要害怕,我们决不会取你性命的,杀了你就值不了那么多钱,我们兄弟前些日子一起买了十几间铺面,正等着钱财去添置家具呢。”顿了一顿,续道:“半年前,我们换了个新捕头。” 胡恨满脸茫然,想了又想,根本无法接上他的这句话,索性不说。老丁冷笑一声,道:“我们的新老大是个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大傻瓜,他只认是非对错,决不包庇自己人。”
胡恨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道:“所以你们决不能让他知道你们烧了醉春风,杀了郑捕头?” 说到此处,他完全明白老丁想做什么,眼睛瞪得大大的,只觉得冷汗从背上一道道流了下来。老丁拍着他的肩膀,长长叹息道:“因此我要向你借两样东西,你是个慷慨大方的人,一定不会拒绝我们的。” 胡恨嘶声道:“你们想要我的舌头,我的十根手指头?”
老丁道:“一个人没有了舌头,没有了手指头,谁也别想从他嘴里逼出一句话,要他写出一个字来。”抽出了钢刀,目中凶光暴射。胡恨惊恐万分,啊的一声,仰面便倒。 老丁左手捏紧他的腮帮子,逼他吐出舌头,右手钢刀一挥,来割他的舌头。看似好像吓得魂飞魄散的胡恨忽然大吼一声:“操你奶奶的!”抖动连接手铐的铁链,呼的一声,往老丁面门击去。
老丁万万没想到胡恨居然出手偷袭,不由得大吃一惊,忙打了个滚。 胡恨一跃而起,铁链扯得笔直,似一条绳索,往老丁脖子勒去。老丁急忙手腕一翻,钢刀反撩,刺向胡恨的喉咙。胡恨铁链横扫,击在刀身上,老丁手臂酸软,钢刀脱手飞出。胡恨抢上一步,铁链卷绕,把老丁的手腕与项颈缠在一起,往后一拽。
老丁双足抵住地面,尽管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胡恨手上用力,勒得老丁骨头格格作响,气也喘不过来。众捕快大惊,当即扑了上来。跑在最前的一位捕快钢刀前伸,往胡恨左胁刺至。 胡恨身子转动,老丁身不由已,径向刀尖撞去,叫又叫不出来,一张脸涨得通红。那捕快比他更怕,急急缩手。
胡恨喝道:“倒!”右足一勾。那捕快果然头下脚上,摔了一跤。胡恨道:“你也倒罢!”老丁有些神智不清,往他怀里倒去。 几个捕快大叫大喊,分几路杀来。胡恨自知身体虚弱,坚持不了多久,唯有把老丁当成人质,众捕快投鼠忌器,才有脱身的可能。当下稍稍放松铁链,不致于勒死老丁,瞪眼喝道:“想他死的话,就尽管上来!”
老丁呼吸顺畅,禁不住放声咳嗽,看似脸部肌肉扭曲,其实在向众捕快打暗号。众捕快道:“他赌钱赖账,欠钱又不还,我们早巴不得他死了!”压根儿不理会胡恨的威胁,各司其职,齐头并进。 胡恨想不到众捕头如此无赖,手上的老丁倒成了累赘,心道:“难道我要命丧此处?”
但随即凶悍之意大起:“杀一个算一个,反正我又不亏本!”大叫道:“大家一起死罢!”收缩铁链。 老丁歇了片刻,身上气力恢复,猛然掂起脚尖,仰起脖子。砰的一声,后脑勺重重撞在胡恨脸上。胡恨闷哼一声,拖着老丁,两人一同摔倒。老丁处于上面,手肘后顶,牢牢地压住胡恨,道:“把他给做了!”
两捕快一左一右,水火棍打中胡恨的手腕,胡恨吃痛,松开了手。老丁趁机抽出身子,一跃而起,把一捕快手中的钢刀夺了过来,怒道:“好大的胆子,敢要老爷的命!”钢刀划过一道白光,斩向胡恨的右腕。 胡恨被几个捕快抓住四肢,根本动弹不得,发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