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债
“那位姑娘是?”
“是你,阿纯。”
他抚了抚她的右脸,毫无征兆地对她温柔一抱,令她再一愣。
原来,正午时,她骑的那匹马,乃是京中多年来未有人能驯服的疯马。
一匹野马,一驯成名,所谓的姑娘,也因这驯马的风光,立时超越了多年来京中并列第一的驯马师,成为京城唯一的第一女豪杰。送入京中的疯马一朝驯服,敬元王府那位老王爷,受不住波动,高兴得当场晕了过去。
她感慨地觉得,这个故事讲的不大妥,马虽是驯的服了,但恕她没有这么好的胆色,还崴了个脚才回来。
为了听这个故事,温公子特地买了一杯甜茶来讨好她,于是,二人预料之中的坐在了说书人对面的位子上。
“这美人儿,当真是想见一见。”
驯马姑娘是个甚来历,城中有一些传说。
百姓嘀咕的版本,说这姑娘姓宋,单名不知叫作甚,是温小公子在府上的交好;姑娘的双亲走的早,公子怜她,故而领她回府,与她摸鱼捕鸟。
听完百姓的揣测,她觉得,百姓称赞的挺好,这身世,倒是议论的挺随意。
不过说书人开口说,姑娘这人,与猜测中的不大一样,说书人觉得,百姓们口中这个版本,应是为了糊弄他人,为的是迷惑对姑娘有心之人,温小公子眼光一向极高,便是选个姑娘,也不会这般随和。
某个年轻气盛的少年人昂起头,问道:“姑娘身世不明,您又是如何知晓的?”顿了一顿,“您又如何猜测一定是温少爷的人呢?您可知晓姑娘的身份?”
说书人并没有正面回答这紧锣密鼓的三个问题,拿起茶盏来喝了一口,只风轻云淡道:“老身自是不大明白的,但姑娘英气逼人,只一个下午,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听到这一句,她口中的甜茶忍不住喷了出来。
“我竟这么有出息么?”
“你看着像个普通人么?”他递过来一方罗帕。
宋析纯:“……”
说书人滔滔不绝地讲完,又是一拍案板,道了句多谢各位的银两,便匆匆下了台去。
楼下吵闹声不绝于耳。
方才的那个少年郎,和说书人赌了五十两金子。
为了这五十两金子,说书人很快透出了一个全新的版本。说这位姑娘,的确是温小公子的交好,但并非是从什么妾室妻室的。只是一个交好的朋友罢了。
“我押少年郎。”
她一惊,一时掰断了手中的一截筷子。
收拾好断成两截的筷子,瞪了眼温公子,龇牙道:“没什么。别听他胡说。”
少年郎啧啧啧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表情玩味地凑过来,一边的温小公子,则是兴致勃勃地凑过去。
老板缩在柜台旁,一边望着温公子,一边问他为何押少年郎,还押的这般肯定,他回头端详一阵,绕开人群凑到她跟前:“阿纯,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本上神来不及答话,说书人不知采用何种身法,已默默地插入我们中间,对着嘿嘿的温公子,露出慈祥一笑,并提议押他自个儿。
大家纷纷拿出银两。
押完,便三两成群讨论。
瞧着眼前人,本上神眼皮实在跳得厉害,总觉得会发生点儿什么。
从小到大,自个儿的直觉都很灵敏,假使预感有坏事发生,那无论如何都会真的发生点什么来应应景。
“少爷,你押少年郎没什么胜算,不如押说书人,还能赚笔银子。”
“押少年郎。”
老板不耐烦:“押了他,今儿要输了可没多少盘缠了。”
“押,今儿那姑娘的事儿,我可亲眼见着。”
旁人不能置信地将头扭向一边。老板嘿嘿嘿地凑到他跟前:“你知道那姑娘是谁?”
温公子放银两的手一顿,一转指向本上神,对不识趣儿的老板抬了抬下巴:“那姑娘,便是这位,你要实在想分银两,这儿有现成的。”
那老板呆了一呆,果真站起来,拍了拍桌子,又嗖一声跳上凳子,手指向温公子:“你无凭无证,怎可说那位姑娘便是那位驯马美人儿?”
她噗一声,茶水喷了一桌子。
擦了擦桌子,她又开口说:“你们俩……”
见二人火气正旺盛,宋析纯心里一咯噔,赶紧看向他。
眼见矛盾就要升级,隔壁桌突然传来轻慢的一声笑,却不知是在与哪一个说:“别争了,大伙口中的温小公子,如今正生龙活虎的站在这儿呢。”
从这句话里,捕捉到温小公子四个字,本上神不由得想拉住他双双掉头。
那贪财的老板正要发作,还想说什么,却被站在柜台前的温公子截住话头:“兄台此言差矣,那位公子口中的温公子,便是我,至于那姑娘,也是我领去的城隍寺,便是这位姑娘。”
在场的百姓中间,颇有几位对于温小公子的传闻略有耳闻。
从前,一直暗中想着,温小公子同几位美娇娘之间,是不是另有什么隐情。但今日这个局面,却又是唱的哪一出?
众人先是一愣。
小公子正年轻气盛,为人又正直,自是不会做出什么混账事儿来,这种人见人爱的人物,怎可与风尘女子联想起来?那些美娇娘,连同这会儿的驯马姑娘,定是都同温小公子不是某种关系的,而今儿,温小公子菩萨心肠,不忍看弱女子身陷囹圄,才出手相助。
一定是这样。
几人妄自揣测起来,觉着自个儿竟拿风尘女子与公子连在一块儿,实在是罪过。
天上月亮明晃晃的,本上神把一包银子放进袖口,用手拍一拍,想,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回神时,她发现他正看着她。
她蹙着眉头,无意识地回应了一句干什么。
“走,我领你去买红糖糍粑。”
温公子安静地看着她。
这个节骨眼儿上,她想,他今日心情应该是好的。
这遍地月光和这令人舒心的仲夏景,却令他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同她初见以及一个人之时。
这一桩事儿,着实是许久前的往事了。究竟是三年前还是四年前他并没有细算过,总归便是那么个时候。
那时一个人,其实天天在府里头泡茶、杀棋,并未出门注意什么姑娘,便是一时半会儿注意了,也会觉着那些女子莺莺燕燕的,说不上的讨厌。
自个儿又顶了公子的名号,生了一张招摇的脸,不免惹得不少的桃花债来。
大多时候,他觉得那些女子很是烦人的。
敬元王府的传闻里,他这个公子,是个排得上号的花花肠子,风流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年轻的公子,多才多艺,举止优雅,姑娘又一向喜爱英俊的男子,自然都往他身上贴。
平生于他,万事都好说,只不过,他最不拿手的便是应付女人扑簌簌往下掉的那几滴泪珠子。
直至第一次见到阿纯,因被打翻了绿豆糕,便截住他,不许他走的样子,他觉得她很有趣。
“你在想什么?”
她挥了挥手,还捧了两盒红糖糍粑,正欲推推他。
“没什么。”
放眼街道,月光似铺了一地乳糖。
他听信了她的鬼话,以为今次的事儿这么结束了后,她就真的会府上睡了,因此,放走她放的毫无怀疑,且热情周到。他先在府上搬了一床锦被,不及她说什么,房间中的陈设早已设置完毕。
七日一晃而过,六月二十七,夜,月明星稀,本上神、周砚、和宜公主仨人一伙从京城出奔。
迄今为止,她不过只去了两次临安,还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但已经忍不住想念那儿的溪流与一轮似圆盘的月。
原计划是,仨人本想溜出京城,去临安赏个月亮,但京城这个地儿,其实和赌场没什么区别,只要进来给钱,出去给钱,便能放行了。
出于赏月的向往,当拿了一鼓包银子奔出京城后,大家都很高兴。
宋析纯为了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还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结果滚得太厉害,肚子疼的她半天爬不起来。
“好妹子,你那天在城隍寺驯马,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你自个儿晓得不?”周砚豪爽地喝了口酒问道。
她一个没留神儿,一口酒全呛在了喉咙里头,狠狠地咳了几声。
“周砚你这人也忒不仗义,上回说要拎两壶新酿的酒给我尝尝,过了这么多天,也不见你的酒,连个酒壶子也不曾看见。”她笑嘻嘻地上前一步。
难得本上神记性好了一回,周砚却不听这些话。他扬眉道:“你成日絮叨要我带酒,也不知我家主子知道了,会不会撕了我,然,你还讲的头头是道。”
和宜公主坐在她身边,摸起她的破折扇晃了晃。
“怪不得你说周将军记性差,原来他在带东西这一方面,记性是真的差极了。”和宜想了一想,又开口,“话说,纯儿,那日你驯马的故事,当真是帅气,押了说书人的人,那些银子全大把大把进了王兄口袋里头。”
自打进了敬元王府,饮茶早已成了习惯,看见地上的那壶凉茶,她便忍不住凑手去碰了碰,再斟杯凉茶,灌了下去。
想起温小公子,本上神胆战心惊。
玉帝啊,你就算此刻在天上看着我,你允我下界,说是要替别人设劫数的,万不能节外生枝,赔进去什么。但本上神按捺不住动了些心思,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万万年来,本上神不曾有过心仪的男子,以至于熬成了与老凤凰一辈的神仙,老凤凰娃娃都生了仨,我还是个黄花老闺女。
您老便顺着我意思吧。
想起温小公子,她不觉地回想起那一夜。
他那么款款地立在那里,身姿轻若流云,声音暖似和风,令人不自觉地想要之亲近。
望着一轮孤月,她思想涌上心头。
凡间有一句话叫做什么来着?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似乎是这一句,唐坏行与她说过,凡人都用这一句诗句,来表达自己对对方的爱慕之情。
本上神坐在草地上,伸了个懒腰,想起温润玉的那一番话,还是身子一颤。
若我因这次下界沾染凡情,从根到梢清算,是不是都乃本上神的过错,恐玉帝也不会再让本上神下界了罢?
满地月光下,周砚站在她身前,一口又一口地饮酒,目光落在她身上,许是一双眼看透了什么似的。
他思考了一瞬:“好妹子,你今儿又咋了?害上相思了?”
宋析纯一边同他解释:“不是啊,只不过心中埋着许多事,有些难受罢了。”
周砚叹了一声,好心好意地哄劝她:“好妹子,你听我说,酒这个东西虽不好喝,但缓解心情管用,你不喝它,老子也不明白如何开导你啊,这是最安全且有效用的办法,纯妹子你忍一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