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刘力和肖国梁优哉游哉地过着科研单位的城市生活的时候,董卫国的工作,遇到了麻烦,真正的大麻烦。
董卫国的到来,最高兴的,是第三小队的老技术员。自打董卫国到了队里,井站上遇到需要技术员处理的活,这个老兄几乎都往董卫国身上推,美其名曰“让年轻人多锻炼锻炼”。他开始三天两头地请假,不是今天自己拉稀了,就是明天老婆的脚崴了,再就是给儿子办转学。他儿子现在是初三,明年就要中考,白银带采油厂也有初中,但这里的教学质量和市里没法比,更要紧的是,宁江石油勘探局的重点高中招生名额,给局实验中学和各个采油厂的中学都是定额分配,像白银带采油厂的初中,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30多人,局高每年只给5个名额,也就是说,在白银带采油厂读初中,必须是中考班级前5名才能上局高。而位居龙兴区的局实验中学,每个年级有7个班,每个班人数都在50人以上,局高每年要在实验中学里招180人多人呢。所以,各个采油厂的职工,都想方设法把孩子送到龙兴区读书,进不了实验中学,进龙兴区里油田别的初中也行,反正师资力量都比采油厂的中学强,局高的招生比例也高。进了局高,大概率能考上大学、上好大学;进不了局高,在普通高中即便是前十名,能考个大专就不错了。所以,“孩子能否进市里读书”,是在龙兴区之外工作的油田职工的一大心病,自己没办法调回市区工作,“献了青春献子孙”,不能让孩子也跟着一直窝在这里吧?
姜新一见到老技术员跟他请假,心里就生气,但还得给面子,没办法,老兄老弟的一起干十多年了,何况现在还有董卫国顶着。这个小伙子人勤快,脑筋转得也快,说话也挺“丁楞”,和那些调皮捣蛋的采油工呆在一起也不吃亏,“见啥样人说啥样话”,象个工作很多年经历过很多事的“老江湖”一样,根本没有刚上班的大学生那种畏畏缩缩或者和工人合不来的样子,这让姜新感到很意外。董卫国又是油田子弟出身,从小受父母的耳濡目染,“没吃过肥猪肉也看过肥猪走”,井场上那些活,倒了几个班就差不多都能拿起来了。在队上呆了几个月,不但和采油工混得很熟,业务能力也让姜新放心,老技术员就随他去吧,愿意干多少就干多少,姜新把“权”和“事”都放手给董卫国,整个第三小队上上下下,都把董卫国当成“副队长”对待。比较刘力、肖国梁和董卫国这三个人,从目前看,反倒是下到基层的董卫国进步最快。
按照姜新的安排,董卫国开始在井站倒班,每周换一个井站,作为采油小队的技术员,尽快把全队管理的油井摸清楚,这是最快的一招了。董卫国可以自己决定上哪个点的班,现在小队一般是三班两倒,一个站的人分作三班,一个班从早8点工作到下午4点,接班的从下午4点到第二天早上8点,第三个班再接着从早8点到下午4点,简单说,就是上两天歇一天。下午4点到第二天早晨8点的班最累,采油站要求晚上值班不能睡觉,每个班至少寻井两次,每次寻井还要在井口取一次油样,计量间、井口、油罐的各种参数也要同时做好记录,泵压、罐内的液面,井口液体的流量、温度、压力,等等,仅仅采集这些数据的工作量就不小。
如果赶上油井比较集中的大采油站,工作稍微轻松点,寻井不用跑太远,大站值班人多不寂寞。油井密集的地方,可能会建联合站,石油从采油管举升到地面后,直接通过输油管线输送到联合站。如果离联合站较远,或者油井不集中,建立输油管线成本太高,占地也太多,一般都是在井场建油罐储油。开采出的石油先通过井场的管线输送到容量有几十个立方的卧式储油罐中。储油罐一般都安装在十多米高的水泥台上,从井下采出的原油一般含水较高,温度接近50c,需要在储油罐中降温、进行初步的油水分离。之后,通过油罐车运到联合站。通常一个井场里5、6个储油罐一溜排开,这些罐是连通的,一个罐满了之后另一个罐开始进油。如果油井日均采量比较大,采油工要时刻观察,防止原油很快将储油罐灌满发生“冒罐”,要及时招呼油罐车过来拉运,保证储油罐里的液面维持在一个安全的高度。
虽然井口、计量间、管线乃至储油罐都安装了传感器,传感器连接到仪表上,能实时显示从地下采出原油的各种数值,但石油的含量比较复杂,又在高温高压的状态下,仪表盘显示的数据很难保证准确,所以人工勘测的环节是必需的、也是必要的。特别是储油罐的液位,在向油罐车放油的前后,采油工必须拿着量油尺,通过储油罐上面的罐口将量油尺垂直探到罐内液面上,这样放油前后,通过液面差,能计算出一个油罐车拉走了多少油。
几乎没有采油工真正按照规定去“量油测气”,特别是值晚班的,基本上是在天亮之后,一次性地把油样取够,再给每个油样瓶子贴上不同时间的标签;数据采集更简单,根据早晨作记录时的仪表读数,把自己班次的各个时段的数字上下变动一下,再把值班记录大致编排得像模像样,这个班就算值完了。晚班谁不偷着睡觉?值班室没有床,只有一把两人坐的长条椅子,到了后半夜,椅子基本归女采油工,男采油工到处踅摸地方,工具间的柜子倒腾空了,也能蜷曲着睡一个人。
工作不出大毛病,油井安全运行,无论是小队、大队还是厂里,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点儿背”赶上大检查碰枪口上了,那就该领啥处分就领啥处分吧。
今天董卫国接的是下午4点的班,这个站是个中型采油站,一个班算上他有6个人,3男3女。站长上白班,和接班的人简单交接一下,就带着早班的人坐上班车走了。
和走过的几个采油站相比,董卫国感觉这个站的管理较差,交接班交代的不认真,井场的环境卫生也搞的不好。采油站要求“计量间没尘土,井场上没油污”。计量间一般是女采油工收拾,井场上、油罐上、管线上,常常因为高温高压导致的油气泄露,喷得到处都是原油,清理井场油污的活,一般都是男采油工来干。这个站的计量间里,仪表上的尘土清晰可见,井场上大大小小的油污,既没有铲走,也没用砂子盖住。
董卫国在井场、值班室、计量间转了一圈,看看井口、仪表工作正常,最后来到做饭的小铁皮房,刚一拉开铁皮房的门,一只大个灰耗子“嗖”地一声从角落里窜出来,从他眼前跑过,又立刻钻到冰箱后面,从铁皮的夹缝中钻进去,紧接着就听见棚顶一阵沙沙沙的声音,似乎有好几只耗子在跑。看来,耗子把铁皮房两张铁皮包裹着的实心板和隔热棉都给掏空了,把掏空的铁皮房当成了自己的运动场。
身后有个采油工也跟着进了厨房,他叫“果子”,是这个班组的小组长。
董卫国指指棚顶:“果子,你听,这家伙,耗子都开会了。”
果子无所谓的样子:“耗子太多,没办法,耗子药都毒不死。现在卖耗子药全他妈是假的。”
“那你们就在这屋里做饭吃,不怕得鼠疫?”
果子指指墙角的冰箱:“站长淘弄来一个旧冰箱,吃的都放冰箱里。做饭的时候,把菜刀砧板好好拿热水烫烫就行了。”说完看看董卫国又笑笑:“没事,多少年都这样,你也别太干净了。”
董卫国没吭声。虽然果子是小组长,但技术员在采油队相当于副队长,如果队长不在,即使站长,也得听技术员的指挥。董卫国觉得自己刚来这里别管的太多,等下了班见着姜新汇报一下,从这个站的卫生情况来看,工作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从厨房出来,穿过井场,奔向井场西南角的厕所。井站的厕所都是旱厕,与农村的旱厕不一样的地方是,站上有自来水,上完厕所能冲一下。董兴国心里想,这个站的厕所估计也不干净,连计量间和井场都不爱收拾,谁还能收拾厕所?
走到厕所门口还没进去,从里面急匆匆走出一个采油工,俩人差点碰个满怀,那个小伙子往边上躲了一躲,口中说声“技术员”,俩人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