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董卫国听到他爸吼出“滚”的时候,就知道,没拿到学位证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家人的伤害程度,自己当初还是低估了。
好端端的研究院进不了,姐姐既搭了人情,还丢了面子。白银带采油厂去不去?董卫国几乎在脑子里只盘算了一秒钟,就决定必须去、一定去!工作肯定得干吧?不能在家里呆一年等着再分配吧?退一万步说,以他姐那点关系,不存在毕业一年不服从分配待业在家、明年人家还能正常分配你的情况。与其让姐姐为难、更避免在父母面前晃来晃去的讨人嫌,不如去白银带,远着点儿走,眼不见心不烦!
姐姐也没了主意,董卫国既然决定去白银带,也只好由着他。压根没想到大国要去龙兴区外工作,家里啥也没准备,董卫国的妈和姐两个女人急急忙忙给他收拾行李,他妈一边收拾一边嘟囔,他爸在另一个屋子里,把门关得紧登登的,姐姐倒是从这屋到那屋,跑来跑去地给他收拾东西。姐夫是供水公司的技术员,从公司找来一辆“五十铃”客货,送董卫国报到。从油田总部到白银带,路又远又不好走,一天只有一趟油田的班车来回跑。
“哎呀,姐,别收拾那么多东西,我又不是不回来。”董卫国看着客厅地上已经堆了好几个包,“你看看,冬天的衣服都给我收拾了!”
姐姐停住手,有点儿诧异地看着董卫国:“你不早说,我刚才看你和爸生气的劲儿,以为你一年都不回来呢。”
姐夫在一旁背着手:“看你,连自己老爹和弟弟的脾气都摸不透,多大点儿事?过去了就拉倒了。这家伙,整的好像大国要分家另过了似的。”
“去去去!瞧你那德行,背着手站一边啥也不干,竟说风凉话。”姐姐一边呵斥着老公,一边把最后一个包裹系紧了。“好容易求了台车,能带多带点儿,以后可就没这方便条件了。”
姐夫晃晃脑袋:“这可说不好。表面上说,大国去了白银带,下了采油队,一个大学生没坐办公室,好像没面子、还遭罪。要我看,没准坏事变好事。你看啊,整个白银带采油厂有几个大国这样的大学生?采油队里能有一个没有?大国到采油队,那就是香饽饽!干个三年五载,不要说干大了,就是当个小队长,车啊辆啊的那还不是随便用?没看见咱家对门的老万,从小李庄油田哪个礼拜不回家一趟?队里的五十铃跟他家自己的一样,随便用。”
姐姐点头:“你这倒说句人话,我看老万有时候还坐桑塔纳呢,也不知道哪个单位的车。你看老万媳妇那个神气劲儿,昨天晚上我下班碰到她,还和我一个劲儿显摆说,她家马上就换房了,换成大三代户。我就不明白了,房子都是各个二级单位自个分配,论资排辈,大家伙都大眼不错地盯着,老万他家上哪整大三代去?”
姐夫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知道啥?路子硬的人有的是招。就说大国这事,咱要有个得力人,啥学位证不学位证的,就是啥证也没有,局机关都照样能进去!哪年局机关不进两个炮校毕业的中专生!”
姐姐叹口气,看看董卫国:“大国呀,你呢,第一到下面好好干,咱不论干长干短,别把人缘给整坏了。第二呢,挺一年,等明年把学位证拿到手,姐再舍舍脸,再求求人,咱想法子调回龙兴区来,就是进不了研究院,像你俩同学那样进钻采院也行啊。”转过脸瞪了丈夫一眼,“啥也指不上你呀!”
董卫国心里也不舒服,脸上还装成没事人似的:“没事,你俩都别担心了。姐,你也别老抱怨我姐夫,这不给我找台车吗?谁都有多大能耐呀。”
临上车,妈和姐还叮嘱这叮嘱那,姐夫要跟车一块去,董卫国坚决不同意:“你千万别去!我这次给爸妈伤着了,特别是咱爸,老董在油田一辈子,谁见面不得喊一声老钻,挑大拇指佩服!这回左邻右舍的,见面不知道该说啥了,所以我能理解爸,他骂我我也不生气。你要送我到白银带,那疙瘩你那一帮师兄弟呢,不可能谁也碰不着,见了面你的脸上也无光。行啦,就可着我一个人祸祸吧。”一边说一边把姐夫往车下推。
这话说到姐夫心里去了,他压根没想去,这时候正好借坡下驴:“那行,到白银带安顿好了打电话,有谁欺负你,跟我吱个声,我找那帮子师兄弟。”
董卫国一笑:“欺负我?我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姐姐皱了皱眉:“我可听说了,采油队的人可野了,小姑娘都野着呢!”
董卫国摆摆手:“得得得,看看你们两口子,在市区里人都呆娇气了。”转过头和司机说:“师傅,咱们走吧。”
姐夫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两包“红梅”,从窗户外扔进来:“你和师傅一人一盒,路上抽。”
司机按了下喇叭,给脚油门,“五十铃”一溜烟儿地走了。
姐姐望着车影,轻轻叹了口气,又忽然想起什么:“哎,你从哪弄两盒红梅?你这还藏着私房呢!”
白银带采油厂厂部坐落在辽西县。辽西县不属于营北市,出了营北市的辖区,还得有四、五十里路。营北市借着宁江油田的光,乡级公路即使没铺上沥青,也是砂石路面。等出了营北市地界路就不行了,辽西是个农业县,根本没财力修路,农村的乡级公路,都是坑坑洼洼的沙土路,“五十铃”这样的客货还能跑,桑塔纳的话就得刮底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