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阳光

曹正河在医院里，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大夫说他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外加脱水，要是再耽搁半天，恐怕就有生命危险。倒是那个小的，一觉睡醒后就说自己饿了。

民警阿姨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耿阳。问他家住在哪里，他说三号楼。又问他：你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孩子伤心了，眼睛里泛着泪花。民警继续问：你想不想你的爸爸、妈妈？听到这句话，孩子再也压抑不住害怕不安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

两个小时后，得知消息的耿家父母从堇城赶了过来。他们是一对教师夫妇，五岁的耿阳是他们的独生子，孩子是一个月之前跟着姥爷出门玩的时候丢的。这一个月以来，他们全家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夫妻两个，外加双方的老人，还有全体亲属出动，把堇城和周边所有的地界都找了个遍。弄丢孩子的姥爷更是懊恼不已，急火攻心，犯了心脏病，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要不是家人阻拦，刚出院的第二天，他就坚持要出门贴寻人启事。

耿妈妈一见到耿阳，就一把搂住号啕大哭了起来。耿爸爸站在她身后，给民警下了跪。民警赶紧扶他起来，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民警，他们夫妻俩本来已经决定，要双双辞去工作、卖掉房子，就算是要上天入海，也要把孩子找到。

民警告诉他们，是一对卡车司机夫妻发现的孩子才报的警。两对夫妻见面以后，耿爸、耿妈又是千恩万谢，耿妈不停地掉眼泪，司机的老婆也忍不住哭了，说她想起了自己家里六岁的女儿。

缩在妈妈怀里的耿阳这个时候说话了，他问：「小河哥哥在哪里？他把所有的吃的都给我了，他说他肚子疼、头晕，想休息一下，然后就睡着了。」

耿妈妈不解地问：「谁是小河哥哥？」

民警把耿爸爸带到一边，说当时发现耿阳的时候，耿阳是跟着这个被他称呼为「小河哥哥」的人的。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还没有搞清楚。

不明所以的耿爸爸口气愤慨地问：「那个叫小河的人在哪，是不是就是他拐走了我们家的孩子？」

民警说：「人还在医院里输液，还没醒。看他的样子瘦瘦小小的，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而且一身是伤，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那阳阳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具体的情况，还是得等我们调查清楚以后才能了解。这边呢，需要你们家长配合我们做一个亲子鉴定。这是必须要有的法律流程，等结果出来以后，你们在文件上签字，孩子就可以跟你们回家了。」

加急的鉴定要五个小时。这五个小时里，耿阳在与警察叔叔、阿姨的对话里，慢慢地说出了一些他们想要的线索。

这一个月里，他一直和一个叫九叔的人在一起。九叔的家里除了小河哥哥以外，还有另一个小恒哥哥。九叔很凶，会经常打小河哥哥，但对小恒哥哥很好。耿阳不喜欢小恒哥哥，因为小恒哥哥对他很厉害，还打过他。但小河哥哥对他很好。这次小河哥哥是趁九叔睡着的时候，偷偷带着他出来的。

耿阳说：「我们要出门的时候，被小恒哥哥发现了，他就喊九叔、九叔。结果小河哥哥把他给打倒了，流了好多的血，小河哥哥也流了好多的血。」

事情大概的轮廓已经清晰了，这个叫九叔的人，应该就是拐走耿阳的人。他的身边还有两个帮手，一个叫小河、一个叫小恒，九叔更喜欢小恒。小河打了小恒，然后带着耿阳逃了出来。

医生给耿阳检查了身体，孩子身体上没有明显受伤的痕迹。警察问耿阳：「你说那个小恒哥哥打过你？他为什么要打你呀？」

耿阳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总是说我不乖，还用手打我。有一次，他说要帮我洗澡，可是我不想让他帮我洗，他就生气了，硬是要拽我。小河哥哥就不让他拽，和他吵架，他还打了小河哥哥，小河哥哥的鼻子都流血了。」

耿阳的父母坐在一旁，听见耿阳用稚嫩的声音讲着这些可怕的事，不禁泪如雨下。

带着耿阳回家后，耿家父母在双方老人的催促下，又回到医院里来探望耿阳口中的「小河哥哥」。和所有人一样，他们尚且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姓名，也不明白他和耿阳的被拐有没有关系，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是带耿阳逃出来的那个人。而且从他全身是伤，而耿阳却几乎毫发无伤的情况来看，他也是为了耿阳受了不少苦。

见了小河以后，他们惊讶于小河其实自己也是个孩子。医生说病人刚醒，情绪上最好别有太大的起伏，所以还不太适合问更细的问题。

他们对着曹正河说了很多声「谢谢」，离开的时候把两万块钱交给了警察，托他们一定要把钱交给他。

曹正河醒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警察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他也不出声。问他饿不饿，他才点点头。民警去外面买来一碗馄饨，端到他的床前，他接过来，三两下就全部划拉进了嘴里。

曹正河的身上并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分的证件，警方也怀疑，他很可能是离家出走或者与家人失散的儿童。把从他血样里采集到的dna输入数据库里，很快就有了结果，他正是麒城曹庆忠和李静容夫妇于1998年丢失的小儿子曹正河。

13

曹正河回曹家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是一直在睡觉。他睡着的时候，李静容就默默地坐在他的床头看着他，看着、看着就会掉眼泪。走丢的那年孩子只有四岁，现在已经十六岁了，这中间空白的十二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了。她的印象里，曹正河还是那个奶声奶气，挺着软乎乎的小肚子，小胳膊、小腿，手掌也只有一点点大的毛头，而现在躺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少年了。

李静容问过警察：「知道他这十二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吗？」警察说他们还在调查，目前能够得知的是跟着一个叫九叔的人。至于九叔到底是谁、现在在哪里，这些都还不清楚。

李静容问：「那孩子身上这么多伤口，都是怎么弄的？」

警察说：「我们问他了，他说不知道，也许是真的记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