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法院最后只能改判两年,送上山去了,在入监队安排了一个教唱歌的轻松岗,然后因为他作为第一被告判的太轻了,其他的同案没法量刑,检察院只能把他从山上拉回来加他的刑,加完又送回去,本来以为就这样了,然后另一个同案在交代金额的时候,被公安连哄带诈的把检方没有掌握的金额给交代出来了,这就又涉及到他了,于是第三次被拉下来,最后加了9个月,去年7月份送回山上了。”
蒲以沫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我们很多人对犯罪的人和事很抵触,对坐牢讳莫如深,但是很多人并不明白,也许有一天当被捕和坐牢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或者周围的人的身上时,因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只会让自己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处于非常被动的状态,如果提前知道了警方会如何审讯、如何定罪、如何关押、如何审判、如何量刑以及最后如何服刑,那么在最开始的时候就不会做那些不正确的选择了。恐惧总是来源于无知,而绝大多数人并不认为自己无知,甚至为自己的无知沾沾自喜。”
蒲以沫还没说完,喇叭里就传来了巡视管教的声音,“日小结结束,切换成休息队形休息5分钟。”
“队形转换,1、2、3。”小红帽的嘴巴里一边喊着口令,一边从铺板上下来穿上鞋。监房里瞬间又变得嘈杂起来,有人爬上铺板在吊柜里翻着自己的食品,有人在放风门旁边的铺板上叠着收回来的衣服。
我挤到蒲以沫的身边坐下。
“你来这边多久了?”我问他
“我是309打散的时候调过来的。去年12月28日。你在308还有哪些熟人没?”蒲以沫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又从号服的衣角变魔术般拿出一支笔。
“没有啦,之前的人都释放的释放,上山的上山,现在好像以前301的就剩我们三四个人了。你,我,华卫,王小孩吧。”
“王小孩判了没?”
“也还没有吧,他在313,上次路过我们号房门口的时候我问他,他说估计4月份能开庭。这个疫情把我们拖惨了。”
“华卫呢?”蒲以沫一边问一边用笔在纸上写画着。
“他那天差点死了!”
“啊,怎么回事?”蒲以沫露出惊讶的表情,在纸上写画的笔也停了下来。
“你还记得秦红斌不?他不是在301打散后和我,华卫一起调到308,之前在301的时候就老是和华卫吵嘴。那天吃完晚饭开始洗澡的时候,华卫又和他吵起来了。”
“为了水的事?”
“恩,你知道的,秦红斌洗澡要用自己的桶去接水,大家排队接水,他就要先接,挤到前面去接。”
“嗯,他就是那样的人,就算是吃屎也要去抢一坨热的。”
“哈哈,就是,所以华卫看见了就说他,他们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起来,还吵的很厉害,后来华卫脱了衣服上去洗澡,两个人还在不停的骂,洗完了下来,两个人差点打起来,被大家拉开了,华卫在铺板边上穿衣服,两人骂着骂着华卫突然身体一绷,直直的挺在铺板上抽起来了,我们谁也不敢上前去看,还是胡康敏壮着胆子上去掐他的人中,华卫当时全身都没血色了,包长清按了报警,十多分钟管教才来,看了一下,又叫了值班医生黄医生来,又过了一会儿黄医生来了,看华卫都快不行了,用对讲机喊了半天,叫包长清和钱威把华卫抬到医务室去了。包长清回来说差一点华卫就死了,好像是心脏骤停还是什么的。”
“我擦,这也太悬了,还好没事,后来呢?”
“后来听说华卫被送去医院了,半个月后回来了,现在关在7监区701呢。”
“他的案子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应该还没判呢。”
监房门口传来一阵开门的哗啦声,蒲以沫连忙把纸和笔收起来,大家都收住了聊天的声音,望向门口。徐尘松跨进门,手里拿着两本新的监室日记载本子。
“今天的日记载呢?”袁管教一边从衣服口袋里摸着笔,一边问。
“本子呢?本子呢,快点。王晓鸣”徐尘松转过身来问另一个小红帽。
“这里,这里。”王晓鸣连忙在碗柜上面放书的格子里摸索,抽出监室日记载和日小结递给袁管教。
袁管教翻看了一下,飞快的用笔在上面画了个名字。
“今天新来的那个,杨雨棉。”袁管教把本子合上,把笔放回口袋里。
“杨雨棉。”徐尘松大声的喊着我的名字。
“到。”我连忙站起来,朝门口小跑过去,站在袁管教身边。
“出来一下。”袁管教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外走,我赶紧跟着他出了监房。
在监区的过道里,我靠近墙站在监房门旁边,袁管教把监房门合上,掏出录音笔,打开录音然后并不看我,背台词般的说到。
“杨雨棉是吧?”
“是的。”我陪着笑,视线落在袁管教手中的录音笔上。
“因为什么罪进来的?”
“掩饰、隐瞒犯罪所得。”我尽力说的清楚而不大声。
“来了多久了?”
“呃。。快一年半了吧,16个月了。”我心里默默的算了一下。
“案子到哪里了?”
“等着拿传票了。”我无奈的说。
“在监室里和其他人有什么矛盾没有。”
“没有。”
“到了新的号房,和大家搞好关系,案子的事耐心等待。”
“恩,好的,谢谢袁管教。”每次都是一样的问话,回答也变成了例行公事,我感觉管教这个工作换成我也能做,而且应该比他做的还好。
袁管教按下结束键,把录音笔收回口袋里。
例行谈话结束,我保持着礼貌的笑容打算转身返回监房。
“有人叫我带一个信给你。”袁管教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盯着我的眼睛,用极快的语速说。
“啊。。。”我尽量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在脑海里想着此时我是什么表情,我应该露出什么表情。
袁管教从刚才放录音笔的地方拿出一张纸条,这张纸条叠成细细的一条,看上去像是一支被压扁的香烟。
我的背后肌肉不自觉的抖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在这个时候伸手去接过来。
袁管教稍微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虽然他并不高,大约只有170的样子,但是这样把身子一侧就背对着过道尽头的监控,然后把纸条用掌心递了过来,我见状,赶紧伸出手接下来揣进裤兜里。
袁管教晃了一下身子,又回到刚才的位置,脸上恢复了漠不关心的样子,从裤兜里摸出一串监房的钥匙,似乎突然间又想起刚才并没有锁门,于是重新放进裤兜里,用左手拉开监房的外门,又拉开里门。
我朝袁管教微微点头致意,轻轻的说了一声,“谢谢管教。”跨回了监房。
“袁管教,袁管教,帮我给马所长说一下。”钟一云朝门口喊了一声,右手拿着水杯朝门口走来。袁管教仿佛什么也没听到,把里面的门用力关紧,落了锁,又把外门合过来。
“袁管教,马上打饭了,外门先不关了嘛。”王晓鸣扶着里门的栏杆对袁管教请求到。
“哦,那就先不关。”袁管教冷冷的回答,然后把外门虚掩上快步离开了。
“妈的x,这么冷,这个鬼天气。”王晓鸣一边把身上的棉袄裹了裹紧一边骂。“老四川,去拿三根辣条拌一下,晚上又是白菜汤。”
一个矮矮墩墩的男人连忙从站起来,把布鞋一踢爬上铺板,在铺板上的吊柜里翻找起来,只是吊柜的高度对于他来说有些高了,只能不时的蹦一下看看吊柜深处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很快手里多了三个春福盈的菇肉香莲,当他正打算把吊柜的盖板放回原处,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向徐尘松问到:“大徐,要不要加点鸡腿?”
“加啊,你傻啊,拿两个,没有鸡腿怎么吃?这该死的白菜汤!”徐尘松一边骂着一边把手里的监室日志放回碗柜放书的夹层里。
老四川又把盖板放下,从吊柜的下层摸出两个鲜满多的鸡腿,然后把盖板放回原处,跳下铺板,蹬上布鞋,快步走到碗柜旁,从一摞碗的上面取下一只碗放在铺板靠近厕所的矮墙上,又隔着鸡腿的包装把鸡腿上的肉用力捏的碎碎的,然后撕开鸡腿包装把碎肉和鸡腿骨一起倒在碗里,然后背对着其他人用手指捏着已经没什么肉的鸡腿骨,小心翼翼的从肉碎中拎起来,趁没人看见放进嘴里嚼了嚼,直到把骨节处的软骨啃下来后才把光光的骨头扔到碗柜下面的垃圾箱里,最后把三根辣条撕开也倒了进去,用勺子搅拌起来。
我坐到铺板的最远端,靠在多媒体触控屏下面的墙边,右手伸进裤兜里,那张纸条就像一块烧红的铁条,只用了一秒就把我的手心里烫的全是汗。
我抽出手,纸条贴在掌心,纸条叠的非常仔细,经过几次精准的对折,整齐的折线没有一丝的褶皱。我一点一点的打开纸条,这是半张普通的笔记本纸,有着淡蓝色的横格线,其中一面用笔写着一串数字。
“394 5 45m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