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会乐里劝说牡丹读书 高郎桥看中不毛坡地
第二天、第三天……连着一个礼拜,祥海天天都去会乐里。尽管很多时候只是见牡丹一面,喝杯茶就走,连床沿都不沾边,但他总是按规矩给钱,因此子良天天盼望祥海的出现。
祥海想说服子良让牡丹去读书,子良说:“要是有钱供她读书,就不会让她出来卖身了。女人无才便是德,姑娘家读什么书。你们读书人真是奇模怪样,脑袋也稀奇古怪,只要你时常来,牡丹开心,这比让她去读书好得多,要不先生拿钱供她读书?”祥海一口答应,说:“你既是牡丹表姐,牡丹把你当亲姐姐看待,你就不应该让她过这样的生活。牡丹读书的花费由我出,但是白天牡丹外出读书,晚上回来睡觉,你晚上就不要再接客,不要让她学你样,她还小。”子良愣了愣,没想到祥海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要让牡丹去读书,于是对一旁的牡丹说:“阿妹,你碰上好人了,你想不想去读书?”牡丹点了点头。祥海又说:“牡丹是小脚女子,不读书能做什么活?”子良见祥海一心只在牡丹身上,不禁醋意大发,说道:“你们两个早就商量好了是不是?我也没读过书,也很想读书,每次路过学校,都眼红人家有书读。女人青春靓丽的时光会很快过去,不久我做不成这个了,再要我去纺织厂工作,身体肯定吃不消,也肯定做不来佣人,去唱戏也没有这个才艺,去捡垃圾还不如饿死算了。要不先生好事做到底,让我和牡丹一起去读书如何?”祥海说:“你这个年纪进不了学校的门了,早一二年也许还行,不然的话一起去读书也很好。”子良自觉察人有误,这位客人不是什么跑单帮的,而是一位财神爷。说着,心有不甘地甩脱拖鞋,跷起一只光脚,伸到祥海鼻子底下说:“先生喝洋墨水的也喜欢小脚女人?看来像我这样的大脚女人是没人喜欢了。”
子良的脚保养得很好,白嫩圆润,五根脚趾有三根一样长,像修剪过一样,十分性感。子良说她也裹过小脚,是妈妈给她裹的,只裹了三天,她天天杀猪样叫,受不了疼,后来就不裹了,她真佩服牡丹的毅力。说着用脚尖在祥海胸前掂了一下,又把另一只脚也伸过来,在祥海鼻子底下煽动脚趾,一边煽一边说:“我的脚好看吗?难道没有小脚好看?”牡丹在一旁看着,虎着脸不说话。祥海将她两只光脚丫轻轻拿开,问她是怎么来到上海的。
子良从包里摸出一盒烟,撕开纸盒,抽出一支,放到嘴唇上没有点燃,又取下,夹在两根手指中间,告诉祥海:“小时候不懂事,常去东邻书生家玩,被书生骗到床上,父亲是鸦片鬼,母亲在我十岁时就死了,没人管我。”子良把嘴上的烟点燃,继续说道:“书生说等他长大了要娶我,可不久我怀上书生的孩子,书生就跑了,跑得不知去向。我生下孩子后一个人带着孩子没法活,就把孩子扔在乡下跑来上海投靠娘舅,没想到娘舅是个怕娘子的男人,舅妈一句话,会让他吓得抖抖索索。舅妈容不下我,把我赶出了家门。没办法,只好自己想法赚钱养活自己,否则就会饿死。”子良吸一口烟,吐出一个一个烟圈,又用手指在烟圈里穿进穿出,脸上露出迷人的笑靥,每个动作都精准到位,没有多余的举动,又讲究先后顺序,富有节奏感。“牡丹家有钱,牡丹过着舒适的小姐生活。现在没钱了,又有你相帮,要供她读书。牡丹命就是比我好,不像我单枪匹马,全靠自己打拼。你是个大好人,不像好多客人一来就发泄,就像狗找柱子撒尿,留下记号就走。”然后话锋一转,问祥海何时拿钱来让牡丹去读书?祥海说,等他把学校落实好,下次再来时,就拿钱来。
子良将牡丹当成摇钱树,天天盼着祥海上门,谁知祥海和许多客人一样,说好下次再来,却一去不复返。
其实,祥海每天都在离会乐里不远的工部局和经纪公司两边跑动,不再盲目地坐黄包车满大街跑。工部局和经纪公司消息灵通,他每天先到工部局转一圈,打听哪里有土地挂牌出手,再到经纪公司了解行情,然后才叫老蔡拉起他去实地勘察。
这天,祥海在工部局获悉沪东有地新挂牌,他连忙叫老蔡拉他去沪东。老蔡从黄埔滩过外白渡桥,沿着华德路一直拉到高朗桥,再往东去,全是农田和村庄了。沪东的地块很多,但是祥海都看不中,失望地吩咐老蔡回转,拉过高朗桥回到华德路,老蔡拉不动了,停车歇息。祥海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一层一层打开,里面是两张大饼,自己一只,老蔡一只,在路边啃吃。祥海一边吃大饼,一边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前面有一片坡地,光秃秃的,坡前有一条小河,河边没有树木,也没有店家,只有一条小路通往高处,高处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幢小洋房。祥海顿时眼睛一亮,就像久旷的鳏男相亲遇上风流俏妇,一眼就看中了这块地,问老蔡前面是什么地方?老蔡虽然走街串巷惯了,练就一副好身板,但一个月不停息每天都出车,走的又大多是烂泥路弹格路和没有路的路,累得疲惫不堪,此时见终于有入李老板慧眼的地了,心中大喜,说那是一块吃没人家的抵押地产,别看它光秃秃寸草不长,居高临下倒是块好地。祥海听了心里有了打算,相信置业如娶妻讲究眼缘,一眼看中便是好,说:“就是它了!回头跟赵老板说,这车我续租了。”老蔡叫苦不迭,租车的比拉车的还辛苦,再拉上一个月还不把车夫给拉死?
股灾过后,交易所重新开张,但是股市从此一蹶不振,本来还想在股市里赚钱的祥海眼看股市毫无希望,便想趁地价下跌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买地造房。今天他终于看中眼前这块向阳的坡地,一打听,却是史密斯所有。原来是交易所出事的那位交易员名下的财产,公廨清算他私财时,史密斯出手,以经纪公司的名义将其名下的地产统统低价打包收入囊中。史密斯见这块坡地并非好地,毫无囤积价值,便欲将这块地出手回笼资金,挂出同类地块最低价每亩八千八百银元待售。
祥海连忙回广福与父亲计议,欲杀价至每亩七千银元拿下这块地,那是同等地块历年成交的最低价。祥海想不到自己兜兜转转还是要买史密斯的土地,十分尴尬,自己不出面,委托赵大去经纪公司和史密斯讨价还价。史密斯见是赵大来买地,知道是老板是祥海,倒是十分爽快,主动降价百分之二,但是祥海看到价格还有可谈的余地,便吩咐赵大天天往经纪公司跑,表现出极大的诚意,又叹苦经说资金都投入到酒行和车行里去了,咬定每亩六千五百银元不松口,你来我往半个月还未敲定。史密斯这边有些着急,这块地无人看得中,只有祥海有意入手,就以免收手续费的形式,低于成本价转让。祥海便以总价六千百八百银元的最低价拿下这块地。土地在史密斯的经纪公司里转手,挂到祥海名上,工部局见是史密斯委托的,很快批下照会,土地一到手,祥海李就紧锣密鼓为造房做准备。
这是一块狭小又光秃秃无掩无遮的荒地,但是祥海自有打算。他在茅草丛生的坡地上搭起一座毛竹棚,将每一寸土地都勘踏一遍。把它当作自己的女人一样,哪一处皮滑肤润,哪一处肌软肉绵,都摸得清清楚楚,然后为“她”“量身定做”,亲手画出蓝图,欲打造一条石库门弄堂。
夏日的上海,异常闷热。空气中的尘埃上升到空中,越积越多,气流撑托不住,某一天终于倾覆,雨水夹裹着尘埃倾泻而下,天像是被戳了窟窿,暴雨狂泻不止,一连下了一个月。祥海闲不住,不顾天上大雨倾盆,身穿蓑衣天天往工地上跑。他惊喜地发现,虽然雨势浩大,周围水漫成河,这块地却一点积水都没有,再多的雨水都会很快流走,祥海为自己的“慧眼独具”而自鸣得意。
一个月后,雨停了,他亲自设计的建筑图纸也经工部局备案通过。沙石由沈老板供应,他家自运自卖,要沙石时可以直接从船上卸货,沈老板可以省去堆场花费,祥海也可以低价拿到质优的沙石。他又亲自跑了几个码头,在垃圾桥下找到船家,答应可以随叫随到供应所需木料,其余五金,在后大马路随要随买,造房工人也已请到工地上,工棚已经搭好,只待黄道吉日奠基开工。又亲自动手,制作了一个八仙桌大的沙盘实样。不知不觉,他已在工地上待了一个月,每日看那日落日出,梦想着房子造好以后买房租房的有钱人在天井外等着交钱,交钱的队伍围着石库门绕了三圈,钱票堆在八仙桌上,数都数不过来。他觉得梦想即将实现,人生的辉煌即在于此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掐指一算,动土吉日在三天后。祥海思念牡丹姑娘,再次来到会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