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二天宋掌柜派了个伙计让钱日生跟着,他们好像准备已久似的,一步步的都安排的非常紧凑。可能是处于谨慎,给他的指示也非常简短:“杨爷安排好了,钱小哥照做就行。”
钱日生也不知道老杨头安排的是什么,只能怀着疑窦被人带着走到了城西一处非常偏僻的地方,直到进了辕门他才知道是这里是人市——专门买卖人的地方。
没想到繁华锦绣的樊阳城内还有这么一处阴暗角落。一街两行到处是高粱秆搭起的窝棚,从各地逃荒或者拐卖来的人都在这里等候着买主,人伢们有的交头接耳,有的互相交换着手里的“人口”,有的正对着来往的行人吆喝,还夹杂着呼天抢地的嚎哭声……
马粪味儿和霉臭焦糊的怪味混杂在一起,比敛房里的味道还要冲鼻,带路的伙计长了一副机灵面孔,一看就是常年跑腿办差的角色,周围的人牙见了立刻聚拢上来:
“这位爷,一看就是积德行善的菩萨!要买个孩子使唤吗?”
“丫头要吗?别看这娃黄瘦,那是饿的!”一个人牙指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你看这头发,这牙口,性格又听话做事又麻利,交个朋友,九两怎么样!”
“天怜见的,这孩子遇了盗匪,现在卖身葬父,就成全了这份孝心吧……”
伙计拨开人群在角落里望见了一个中年人,他招呼了一声“老洪”,然后吩咐钱日生站在这里等会儿,便抬步走上去攀谈。钱日生眯着眼缝看见不远处两个人正并着肩背对着自己窃窃私语,时不时偷偷瞟一眼四周。
周围的木栅栏里一双双脏兮兮的手和人奴们直愣愣的眼神,让他感觉就像在牛羊市上拴着的牲口,他内心一紧,油然而生的竟然是一丝庆幸。
这时伙计走了过来,对钱日生简短低声的说道:“都安排好了,听话照做就行。”
“啊?那……”钱日生刚要发问,就见中年人一双骨节嶙峋的大手已经伸了过来,只觉得领口一紧,脚下同时被人一绊,就像一个木桩似的,毫无反抗之力的便砰的栽倒在地上,引得周围人伢子一阵笑骂:
“我说老洪,你轻着点!别摔坏了到时候给你当儿子!”
“估计你对婆娘也是这么样的!”
“那是,各有各的滋味儿!”
吵杂哄笑声中,钱日生在泥水里鱼一样的挣扎,刚想解释几句,老洪抬手就劈了个大嘴巴,单手把他一拎冲他肚子又重重垒了一拳,疼的钱日生眼冒金星,远处的那个伙计冲他使了个眼色,钱日生领悟到这是“安排”的一部分,于是下面的话只得咽进了肚里。
钱日生像被牲口一样被人牵着然后被人一脚踹入木笼子,只听里面一阵哎哟的叫嚷,他挣扎的站起来,只见一圈闪闪烁烁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等他适应了光线,才看清都是蓬头垢面的“人口”。
有几个胆大的凑上来,在他身上闻闻,然后不约而同的拥挤上来,开始扒他衣服争抢着脱他鞋,就像一群猎狗争抢食物,钱日生吓得赶紧一缩身子,扭动着身子躲着一双双脏手,他怀里藏着银票,要是给人扒拉出来可就糟了!
可眼前人太多,都在七手八脚的往他身上拉拽,钱日生被撞翻在地,赶紧滚到一边拼命的用脚踹,一只手已经把他衣襟拉开,钱日生发自本能的奋力用脚一蹬,将一个人踹倒在地,随即张嘴朝另一个人手上死命咬去,痛的那人哇哇大叫!
众人恼怒的对他一顿拳打脚踢,那老洪一见,操了根大木杆没头没脑的就往里头一阵乱捅,在一阵哎哟声中这才平息下来。
一天还没过完,老洪把钱日生单独带了出来,以八两银的价格卖给了一个酒楼老板,双方在衙房里交递文书,市官随便问了两句便人财两清画押成交,于是钱日生便有了“身份”。
可酒楼老板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又将钱日生带给了一个专门给大户们培养小厮丫鬟的牙婆,她抬着烟杆绕着钱日生看了两圈,在他身上连拍带捏的检查了一番,又掰着钱日生的下巴趋着眼睛来回的瞅,最后报了个“六两”。
两人略略让了让价,谈妥后就签了文书将钱日生再次转手,钱日生不知道这番安排的用意,只是觉得跟个牲口一样被人买来买去。终于,在晚上的时候,老杨头来了。
可能是因为之前的几个随从总是干不了几天就被轰走,再加上蒋掌柜捅了篓子,所以老杨头交代的特别仔细。
“见面一定要喊‘公子’,不能用‘少爷’、‘少主’这样的称呼,人家忌讳这个。”
“和公子说话要微微低头,不能直视。”
“看到公子的女人不能笑,也不能问,更不能称人家‘少奶奶’‘夫人’,点个头当作没看见就好。”
“如果有人问起你的来历,你就把这几天的转手如实说,但是决不准提‘东家’。”
“发现不对,就告诉通阳桥边卖膏药的吴瞎子。”
……
规矩又多又杂,繁琐中透着诡异,钱日生听的云里雾里,他一门心思的想要赶紧脱身离开这里,不沾是非是仵作行当的规矩,也是他拿命换来的教训。
想到蒋掌柜死在自己眼前,静悄悄的如同一片落叶,他忍不住问道:“如果我做错了怎么办?”
老杨头刚要开口却被这个问题问的顿住了,扭头上下看了几眼钱日生,很认真的回答了他:“这么简单的差事哪儿找去?东家可不收无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