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接连的命案如同石头砸入池塘,在街头一下子传开了,封城第五日,商市也没那么繁忙,店家们再怎么焦急客源也只能干等。过了午后十分,郡衙门前还密密匝匝的围得全是人,都在翘首看着热闹。
乌云压顶,一丝风都没有,人们跟怕冷似的拥在一起,里三层外三成,隔着半里地都能听见纷杂的人声。兵卫们呼喝着维持衙门前的秩序,袍子掖在裤腰里,手里提着鞭子,只要有人涌过来,劈头就是一鞭。
“又死人了!”
“好家伙,尸体就大大咧咧的放在衙门口!”
“这是叫板啊!谁这么肥的胆子?”
吆呼议论声中,只听一个人踮脚抻脖子的一喊:“欸!蟹盖儿脸来了!”
众人目光刷的一下一齐扫了过去,只见不远处钱日生正匆匆忙忙的跟在差人后面,两个官差正抬着一个沉甸甸担架往衙门里运。围观看热闹的人顿时嗡嗡嘤嘤的而议论起来,他们哪里知道,钱日生此刻的心悬的都要吐出来了!多日的紧张疲惫让他双眼凹陷,脸色更加阴郁。
按他的料想,尸体放在衙门口,必然引起轰动。有这一条做保证,就能逼得假郡守不敢乱来。对方做贼心虚,这事情就算想遮掩都没法遮掩!白天仵作不现身,衙门上下终归说不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钱日生走到了衙门口,却停了一下,昨夜惊魂未定,今日这一步迈进去,身后就是万丈深渊,再没回头路了。
“钱仵作,快着点!等着呢!”刑房的一个官差催促着拉了他一把,钱日生脸色惨白的一咬牙便跟了进去。
钱日生强摁着噗噗狂跳的心,沿着中门直铺的石板路,在炎炎烈日下绕过照壁,一路穿甬道、过仪门、上月台。突然眼前光线骤然一暗,他恍惚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大堂内原来已经聚集了十几号人,正冷冷的盯着自己。
纵使在家设想的万般妥当,此时真到阵前,也不免得心惊胆颤,仿佛塞了一把茅草正烟熏火燎炙烤着。
“钱仵作,”假郡守愁云堆积,环视了一眼堂中的师爷差官,一本正经的问道:“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啊!啊?”钱日生下意识的刚想答应,突然间脑子嗡的一下,竟然不知道如何回复了。
自己究竟该不该知道呢?
他阴沉着脸,站在堂中头都不敢抬,只偷偷的抬眼扫了一眼面前的“郡守”,正巧对方也拿眼风扫来,一闪之间他心虚的赶紧避开。
“又是一条命案啊!”郡守长长叹了口气,随即亢声吩咐:
“刑、捕二房,搜索四城,张贴告示;另外知会城门令,调拨五十个兵,一起搜捕。”
这时,一旁负责刑案的刘师爷拱手问道:“贺大人,既然仵作已到,是否先行查验。另外毕竟是公门命案,且多案叠发,是否请示上峰派人协助?”
“不忙,”那假郡守眉梢一颤,闪了一眼刘师爷:“眼下封城之际,杀手就在城中,本官上任,正要拿他好好整顿整顿!”
随后便吩咐官差听令,谁谁去街坊探听询问,谁谁去专查客栈药铺,谁谁去四门张贴告示……指令下达了一圈儿,却刻意冷落似的,唯独将负责刑案的刘师爷晾在一边。
堂中衙役官差有请示问询的,有分派人手,有进言建议的顿时喧闹起来。可做师爷的都是玲珑剔透心,纵使有些想不明白,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只在心里纳闷:
这贺郡守一番话说的倒是堂皇至极,可细琢磨怎么有些驴头不对马嘴的。真有这么大的把握能办成铁案?他转念又想:多起命案,验状既出,理应请邻近州县仵作前来复验,怎么贺大人这么冒失?
宦海沉浮的官员都清楚:大案要案必定请示上峰,一是礼仪,日后办妥了,上峰沾一分功劳;二来是以防后患,毕竟短短几天连续命案,这次尤为可怖,竟然暴尸衙前,太过惊骇物听。这么大的案子万一砸手上,将来怎么遮掩的了?
刘师爷叹了口气,原本指望着傍上一棵大树,好生伺候着说不定能进京混个前程。可眼下这个郡守的做派,估摸着是指望不上了。
周围一片嘈杂,钱日生一个字都没听清,木桩子似的杵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只听郡守一声吩咐:“都下去抓紧办去吧。”众人便做鸟兽散,各自带着令牌出门布置去了。偌大的厅堂顿时冷清起来,只剩下假郡守和钱日生二人。
外头亮的刺眼,斑驳的石板路在烈日下泛着光,蝉鸣啾啾,可大厅内却静的可怕。
“一臂距离之内,你才能出手!”
马先的言语在钱日生心中陡然升腾,他被这句来自内心的话语吓的一抽,此时正是二人独处!钱日生瞳仁一阵的乱颤,赶紧低下眼睑,心里已经翻来覆去。
“你来,”假郡守突兀的言语将钱日生惊醒,只见对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径直往耳房走去。
钱日生挎着工箱,脸色青灰的在后跟着,眼睛却死死盯着假郡守的后背,这时候冯师爷竟然也从侧面走了进来,两人远远的耳语了几句,眼神不住的往钱日生身上瞥。
钱日生站在原地,腰后的尖刀咯的他有些疼,他佯装无意的看着窗外,平时来来往往的官差,今天竟然一个都没有!
这时只见假郡守突然转身说道:“钱仵作,你先不忙回去,等会我叫人把尸体送去敛房,你幸苦料理一下。”也不等钱日生回答,便冲着外边叫了一声:“老九!”外边却无人应声,他又喊了一声仍旧没有回音,他不禁骂了一声:“妈的,又到哪里钻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