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因为她知道,这里绝不是她...)
“永巷中人看她们作什么?免得污了眼睛。”
打扮如此寒酸,神情如此委顿的,在这宫里也只有永巷里的宫婢弃妃了。
其中一个胡美人神情古怪道:“那不是陆拂拂吗?”
另有人不解地问:“哪个陆拂拂?”
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少女脸上。
这少女与其他神情委顿的宫婢相比,的确有些不一样。
她肌肤丰莹,一头乌黑的长发束作了双螺髻,垂在脑后,脸颊被寒风冻得微红,神采奕奕,一副神气灵活的模样。就是穿得实在寒酸,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浆洗了多少遍。
有人笑道:“就是那个擅自跑到华林园去大献殷勤,却被陛下打入了永巷的那个。”
众人这才想起来之前那个笑话。
说是有个新入宫的才人,一直不得陛下召见,竟然自作聪明,跑到了华林园里,巧遇陛下大献殷勤。却未曾想到,因为一口难听的土音被打入了永巷,反倒让和她同住的张才人截了胡。
认出这人正是之前那个“永巷阿陆”之后,众人神情纷纷变得古怪起来。
另有一周姓充华开口道“说起来,前几日,那裴女史不也去了华林园——”
甫一开口,小郑贵人目光乜来,便自知失言,忙闭上了嘴。
周充华低下了眼,心中却有些忿忿不平。
崔蛮看在眼里,心中嗤了一声,暗道蠢货。
周充华口中的裴女史,指的是宫中一位名叫“裴姝”的女官,官至女史。前几天也在华林园中“巧遇”了牧临川,得了牧临川一声赞。
裴姝与郑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被归入小郑贵人一派。大雍重门第,在场妃嫔无一不是出生高门大户,各自抱团。众人自然不愿意多花心思在陆拂拂这寒门贱户身上,不过当个笑话儿听了解闷逗趣。
远远看去,那冷宫阿陆或许是冻得厉害了,竟然蹦跶了起来。
陆拂拂觉得自己脸都快冻僵了,搓着胳膊,使劲儿跳了跳取暖。
不过等宗卿将暖炉交给她的时候,拂拂又忍不住“嘿”地笑起来,拍了拍暖炉,拂拂脸颊红扑扑的,眼含期待。
有了暖炉,袁姐姐睡觉就舒服多了。
【阿蛮性格骄纵,眼高于顶,向来是看不起这些人的。
不由有些恹恹的。
觉得这些人当真是无聊至极。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即便是她,刚入宫也不得不攀附郑氏姐妹。
思及,她竟然有些羡慕这俗婢来,看着陆拂拂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同情。】
陆拂拂虎躯一震,眼角一抽,下意识地转过身,果然看到了不远处的女主角——崔蛮。
其他宫婢察觉到她动作,随着她望去,瞧见这一众贵人,神情惊骇,纷纷上前敛容行礼。
把小暖炉往袖子里一塞,陆拂拂跟着走上前行礼,并没有什么尴尬之色。
“冷宫阿陆”这四个字,小郑贵人是依稀听过的,几个美人交谈时她也并未多加阻拦,主要也是因为根本就没将陆拂拂放在眼里。
陆拂拂刚拜下,便感觉到面前这几道各异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脸上。
少女神情自然极了,全然没有不平尴尬或是羞愤,甚至含着点儿轻快之意。
陆拂拂如今这个下场,崔蛮微感讶异,却又不奇怪。这人行为举止粗俗,一股子小家子气,倘若真受宠了,她才怀疑牧临川那疯子的审美呢。
崔蛮又看她手中拿着胡饼,心底那同情立刻烟消云散。
她是世家女,吃的用的一律比旁人讲究。与她而言,牛羊皆宜独食,这些东西味厚,不可加搭配。①
看陆拂拂这么吃,她颇有些忍无可忍。
这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
众妃嫔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受了礼却没有回应,回应这些永巷宫婢是自甘下贱,跌了身份。
小郑贵人一走,众人纷纷跟上,层层叠叠的长裙,犹如天际流云。
等她们一走,四周凝滞的空气不由为之一松,不知道是谁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方才可吓死我了。”
“那便是小郑贵人呢!”
有没见过小郑贵人的小宫婢不由面露憧憬之色:“果然是个明艳的佳人。”
宫婢们眼含艳羡,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那是你们没见过大郑夫人。”
“与其妹相比,大郑夫人更别有一番冷清的风姿。”
“我觉得还是那崔美人长得最好看。”
“哪个崔美人?”
“就是今日穿天青色裙衫的那位。”
“小郑贵人她们穿得好漂亮啊。”
“这步摇上镶嵌的是价值倾城的南珠吧?”
众人一边往回走一边交谈,越说越羡慕。
等走到永巷,看到面前这一溜破败的房屋,院子里晾晒的衣被,冷冽的寒风中传来染料刺鼻难闻的气息。
众人露出一股失落之色,神情也一点一点黯淡了下来。
身处永巷,她们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出头之日。
“你们看到小郑贵人她们的袖口了吗?”
宫婢们扯着袖口,窘迫地说:“好干净。”
“手也好漂亮,和我们的手完全不一样。”
陆拂拂也伸出手来看了一眼。
她们在永巷中每天都要忙着浆染衣被,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洗了又洗,还是留下了染料的污渍。
手常年浸泡在冷水中,也大多皲裂,骨节处生着厚茧子,全然没有小郑贵人、崔蛮等人的柔嫩白皙。
拂拂浑身一震,大为警惕地低着头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她可是抱着攻略牧临川的目标来的,颜值实在是重中之重。
她懂事早,还在上学的年纪就外出打工,过早地褪去了少女心,明白了男人对容貌的看重。
失落中,看到了陆拂拂,宫婢们又都稍感平衡了。她们没记错的话,阿陆是与方才的崔美人一道儿进宫的。正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与陆拂拂相比,眼前的窘境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耐了。
就算是无人在意的永巷,也不缺勾心斗角,踩高捧低。宫婢与内侍们各自拉帮结派,都存着些暗暗的小心思,就比如现在。
察觉到宫婢们那隐隐的嘲弄之意,陆拂拂浑然未觉,径直走进了屋里。
“嗤,不就一个才人吗?”
“都成了个笑话了,有什么好傲的?”
今天宫婢们这番话在陆拂拂敲了个警钟。
在永巷待久了,她皮肤好像也变得粗糙了不少。
从前她很少在乎穿衣打扮,但现在不一样,她可是奔着攻略牧临川去的。
晚上,拂拂洗完澡,坐在镜子前,认认真真地做着自己的保养工作。
劳累了一天,大多数宫婢也都累了,纷纷倒头睡去。天太冷,也有嫌麻烦不洗漱就上床的。
陆拂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两眼亮晶晶。
就算在永巷里,少女也与其他宫婢大为不同,浑身上下都泛着股鲜活劲儿,那股勃勃的生气几乎快穿透了永巷又沉又冷的暗夜。
因为她知道,这里绝不是她的终点。
接下来这段时间里,陆拂拂一直在等着转圜之机。
而机会终于在某一天翩然降临,叩开了命运的大门,与她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