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好人命不长

“是的，当时师部来下命令的参谋也在，他坚持一个人去，说我们去了是累赘。但昨天一晚上我们也没等到他的信号，炮兵也没开火。老总，李二不像是会当逃兵的人，可能出了什么意外。”张大林并不知晓后来的事，城外的爆炸他认为是司令部这边的行动造成的。

孙连仲不想让人对李二产生误会，“李二是好兵，昨天的爆炸是李二弄出来的，那么剧烈的爆炸，方圆几里地都会寸草不生，发不了信号也正常。”

张大林震惊的张开大嘴，“您的意思是说李二殉国了？”参谋长：“那么强的爆炸，想要跑出爆炸范围怎么可能？震也能将人震死。”

“什么？李二殉葬国了？这这怎么可能？”赵国栋知道这消息时已是下午四时，他是奉战区司令部命令将补充二团带到台儿庄交给第二集团军。第二集团司令部王参谋长给他讲述整个过程后，赵国栋还和台远青见面。台远青说昨天那位老总只见了一面。没看清楚他的长像，但看清楚他只有半片左耳。

赵国栋坐在司令部恨恨的，“都说好人命不长，祸害留千年，我看李二也不是啥好鸟，怎么就活不长？”

王参谋长劝慰，“赵兄！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如果昨天我们一接到你的电话，立刻能找到他，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该！他该！让他胆大，让他领着二三百溃兵就敢伏击小鬼子一千多人，让他胆大，一个人就敢去鬼子窝，你说去就去吧，去干点别的不好，非得去炸人家的弹药库。这回好了，把自己也给填进去了。”赵国栋擦着眼角的泪，“老哥，你说我找个好兵容易吗？好不容易坑蒙拐骗从51师手里抢个兵，才几天就没了！”赵国栋这会心尖都疼，想着从徐州出来时，周高参还让自己带几本书给李二，想着周高参说李二这孩子好好磨练下，以后带个团没问题，心情愈发恶劣。

虽然心情不好，但赵国栋还是得帮李二擦屁股。李二虽说是立功了，但他是宪兵督战才是他的岗，擅离职守那怕是跑到前线，从军法来说李二也算是逃兵。如果从宪兵这边算，他就是死了也拿不到半毛的抚恤更不用说立功受奖。如果李二要是算第二集团军的人就完全不一样，李二是立了大功的，是要受大奖的。

参谋长一听满口答应在第二集团军帮李二补个名，然后以阵亡人员往上报，但坚决不同意将李二的功劳算成是张大林营的功劳，坚持要将李二立功单独上报，说是对死者的不敬，对英雄的亵渎。在赵国栋好说歹说下才松口。赵国栋说李二当宪兵很多人都知道，有档可查，如果突出了李二，到时让有心人知道，宪兵司令部和第二集团军都受牵连，不如用二营的名义，再说李二也去了，留下些虚名也没用。与其这样，不如让给第二集团军，第二集团军作为补偿多给李二家些抚恤。第二集团军在徐州会战后还真派人专程去W县送了五百大洋，是李家权代收的，申明是找到李二哥哥后转交。全村清明节祭奠李二唯有李家春不屑，他说李二没死，小鬼子没打死李二的能耐。大洋李家权去世后由李兴高代为保管。等抗战结束后回到家乡的李二身无分文，李兴高交给他时，李二惊喜交集。这都是后话。

赵国栋忙着帮李二擦屁股时，李二躺在刘家谷的山坡下，一处常年雨水冲刷成的沟里面仰天大笑，没死还活着李二就笑，只是他的笑声撕哑到只有他自己能听得到。李二是被冲击波和大爆炸后形成的狂风吹落在此，随后折断的树枝，坡顶被冲击波削去近二米的部分土砂将他覆盖，日军上午和中午连续二次的搜索都没有发现这树枝和泥砂覆盖的人。李二在等天黑，他知道自己身体浑身上下都带着伤，每次轻微的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疼。

为了转移身上的痛楚李二胡思乱想，一会想那枝正宗德国镜面匣子，自己还没开一枪呢，这会也不知道飞到那去了，一会想山上的胡师爷见了鬼子写得鬼画符一样的字，会不会吹胡子瞪眼。一会又想在山上暴牙叔教自己练袖中刀，教自己板凳八战。在上海和父亲一起爬出战壕前交待自己要好好练刀。哦，对了刀呢，李二看着自己缕烂成布条的衣服，看着手臂上的刀，还好刀在，还绑在自己的手上。一会又想起猴子叔教自己腿功，为了练腿，将铁砂绑在腿上背上，最初是满山的跑，后来是沿簸箕边跑，要是簸箕翻了猴子叔竹鞭子会毫不客气在抽过来，最后跑梅花桩，猴子叔的梅花桩下面是活的而不是钉死的木头。可惜猴子叔说自己跑得快去炸坦克再也没回来。杨叔说自己是杨家将的后人，是正宗的杨家枪法，跟杨叔练枪那是真扎，杨叔说杨家枪法就三招其他的都是唬人的，那三招全是扎咽喉，李二自己都记不清楚扎破了多少回咽喉。在上海和小鬼子拼刺刀，杨叔一口气挑死几个鬼子？五个？六个？还是十个？唉！算了，数不清楚，最后小鬼子拼不过，拉了身上的手雷，死死的抱着杨叔，杨叔就那样走了。

李二又想着大当家的，逼自己练枪法，那年九岁，六月的天，上午要举着枪练瞄准，一举就一个时辰，中午也是一个时辰，下午还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只要枪口有晃动，竹鞭子一定在身上响起，晚上瞄香头。练完这些胡师爷便会接手，教自己识字。教自己背书，背完唐诗背宋词，背完诗经背黄帝内经，最后胡师爷身边的书都背完了，胡师爷就让他背三国，胡师爷说自己记性好，当土匪可惜了不如去考状元。每天背完书就帮自己洗澡，全是用药泡过的水，自己常常泡着泡着就睡着了。

早上起来去跑山，胡师爷千叮万嘱跑的时候别忘记背书。大当家解散山寨时，胡师爷说去山下教书，也不知道找没找到东家。不过就胡师爷那脾气，有几个东家的会舍得让他用竹鞭子抽孩子。胡师爷有句话老挂在嘴上，板子楠山竹，不打书不熟，爹娘看得重，干脆别来读。那时候山上真好，整个山上就自己一个孩子，大家都让着自己，有好吃的都给自己留着，去山下一趟遇到希奇好玩的都会帮自己买。那些叔伯的本事，只要自己央求都会教自己，从没藏私。想着这些，想着战死叔伯和兄弟，李二眼角泪就止不住的流。想着想着李二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