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牛棚印象(一)
大成子和妈妈从大青山的外婆家返回油坊生产队,已是阴历的九月底了。
年中的霜降已过,田野上没有了往日的生机,变得枯黄而又萧瑟。
呼啸的北风早早的来了,像是季节性流浪的怪兽,卷夹着尖锐的啸音,在乡村原野的上空日夜盘旋。
带走了谁家草屋的房顶,吹落了杨树枝头的雀巢,也把无数个雁群送回了南方。
关于童年故乡的记忆,初冬时节的颜色是灰黄色的、慵懒的。
也有夕阳西下,也有雁过回声。
有穿着红袄的新娘,飘着纸幡的土坟,蓝天下孤独的炊烟。
还有纺棉车的奶奶,晒红芋干的妈妈,唱乡土小戏的男旦,算尽前生后事的瞎子。
乡愁里的颜色、声音和味道,都是贫瘠的人生中开出的花儿。
尽管早已凋零,但却永难忘怀。
最先迎接成子归来的,是狗蛋和栓子这俩死党。
一人一边坐在成子家的门槛上,棉衣口袋里塞满了妈妈卫兰送给的毛栗和姜糖。
都是些大青山里的特产,走一趟娘家总得给村里的娃们带点盼头回来,这已是王家大庄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妈!我们出去玩啦!”
大成子早就按捺不住,他有太多的奇遇和经历要向两位小伙伴炫耀了。
“去吧!记得饭点要回来!”
妈妈卫兰已经脱下了走亲戚的新衣,套上土布夹袄,里里外外忙活了起来。
奶奶早几天就回老庄子了,家里乱的逃荒一般。
爸爸王世川在外边是一把好手,但家务事这一块还是个学年前儿童的水平,比大成子好不了多少。
妈妈风风火火的收拾完屋里卫生,连推带赶的把三个娃们撵到了场院里,自个抱着小儿旺孩向猪圈奔去。
她如今最关心的就是不在家的半个月里,圈中的三个猪仔长得怎么样了。
“知道了!”
小娃们就等着这句话了,一溜烟全不见了踪影。
“刚子不念书啦!在牛棚里干活!”
刚子是这群小娃的主心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三个憨娃谁也领导不了谁,玩得游戏没有任何新意,无聊的日子闲的蛋疼。
所以刚出成子家的场院,狗蛋一边歪嘴斜眼的咬着毛栗,就忙不迭的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
“刚子现在可快活了!住在牛棚里!他爸他妈再也捶不到他了!”
栓子缩着头补充道,受凉的清鼻涕挂在嘴边。
他的破棉袄已经穿上了,只有两个扣子,胸口袖口上陈年的油垢黑漆腻歪。
整个冬天就这么一件御寒的衣服,也没有谁来给他收拾一下,没有爹娘的孩子真可怜啊!
大成子还没来得及显摆他在外婆家的经历,两个伙伴先向他说起刚子的事情来,令他老大的不痛快。
就像一个臭屁闷在了肚子里,憋得他只喘粗气。
但当听说刚子每晚住在牛棚的时候,这个孬孩一下又来了精神,出气也顺畅了。
那时的农家很少有多余的房间和床铺,冬天来亲戚在家过夜,通常是一床铺盖,一堆稻草,睡在锅台的下面。
不太冷的时候,直接在场院的草堆旁边搭铺凑合一夜。
这种新奇的睡法对于成子来说,诱惑力太大了,每次都会死缠烂打与亲戚大人们挤在一块。
因此刚子睡牛棚,一下让他产生了太多的遐想,也把外婆家的这摊旧事抛在了脑后。
“走!我们去找刚子!”
大成子的新衣还没有脱去,在狗蛋和栓子面前也自信了许多。
三个小娃不再啰嗦,直奔生产队的打谷场而去。
土墙草顶的牛棚在猪圈的旁边,对面是队里的仓库和知青姐姐们的集体宿舍。
他们来到牛棚的时候,刚子和田爷正在清理着屋里的牛粪。
冬天野草枯萎,已经不需要每天外出放牧了,也不再有叮死人的牛蝇和蚊子。
所以每年这个季节,都是生产队的牛倌们最清闲的时候。
每天早晚拉着耕牛去池塘边补充饮水,牛桩边上的稻草要日夜管够,最繁重的劳动就是清理牛粪了。
一大坨一大坨屙在牛棚的泥土地上,需要用铁锹推车清理出去。
好在牛粪不像其他牲口的粪便,没有恶臭的异味,还有点草料的清香,晒干之后还是热点很高的燃料。
内蒙、西藏等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的牧民,平日在野外煮酥油茶、炖牛羊肉,大多都是就地取材,用牛粪饼当作做饭的柴火。
“小兔崽子们!不好好上学念书,都想来戳牛屁股!快点!瞧你那熊样,早上没吃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