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去外婆家(一)
可勤劳的妈妈,已是有着十年出工经历的老社员了。
她们那代人生活的艰辛,是今天的青少年们无法想象的。
妈妈身板挺直,尽管背上手上都有负重,仍然行走如风步履轻盈,一点不像坐月子的病人。
在大成子的眼里,那时的妈妈英姿勃发,很像露天电影里的女民兵或是女游击队长。
“儿子!快点跟上!看见大青山了!”
她不时回头,招呼跟在身后的大儿,还会腾出手来拉着长子走上一程。
大青山的卫庄就是成子的姥姥家,也是妈妈卫兰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她在那儿摘过满身是刺的板栗,捡过松塔、蘑菇,打过烧饭的柴草。
大青山的旁边,在5、60年代有过一个省文教系统的劳教农场。
大成子老爹,“右派”分子王守仁,57至61年间,在那儿劳教过五年。
据老爹回忆,“三年困难”时期,劳改农场的日子比外边好过多了。
他们每个月有8元的生活补贴,农场里年年丰收,并没有外边的自然灾害,所以填饱肚子不是难事。
卫庄离农场不远,大成子的姥爷经常去农场拉零工,找点粗糠山芋之内的口粮,得到过成子老爹的接济,一来二去就成了患难知己。
后来奶奶带着童年时候的爸爸王世川来农场探监,住在妈妈的家里,两家的娃娃亲就这样订下了。
爸爸每次回忆这段往事,都充满了苦涩的甜蜜。
他说没有结婚前的每个春天,他都会来大青山的卫庄,进山去采割一种编草鞋的呼啦草。
据说这种草柔软结实、耐潮耐磨,是编制草鞋的上好原料。
每次都是妈妈领他上山的,还带他去附近的部队驻地看露天电影,去看驻军医院的女兵们打篮球。
如果爸爸和妈妈没有成婚之前也有爱情的话,那就是爱情了吧。
纯纯的、艳艳的,就像春天里满山盛开的映山红一样。
“妈!我走不动了!歇一会吧!”
去外婆家的路程才走了一半,大成子就已到了强弩之末,两个胯骨酸疼的蚂蚁叮咬一样。
那个时候的农村娃们是没有补钙这个概念的,生长痛最常见的表现就是胯骨疼痛,王家成至今想来都会龇牙。
都说生孩子、痛风是十级痛,娃时的生长痛简直就是童年的一次次噩梦。
也许去外婆家路程太远的缘故,每次到了姥姥家后都会犯上一次,呼天喊地也是无济于事。
那个时候农村小娃们的生长痛,有一个治疗的土法子,就是找个属虎的老人来帮助按摩一下。
大成子姥爷正好属虎,所以每次生长痛发作,都是由他老人家来主治的。
说来也奇怪,经过姥爷一通推拉捏压之后,疼痛感还真是减轻了许多。
不知道是老爷的属相把疼魔治住了,还是按摩起的作用。
“走不动也要走!过来!快点!”
妈妈的暴脾气又回来了,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厉声的吆喝大成子。
那个时候真是不知道体谅妈妈啊!
背后背着弟弟,右手提着几十斤的篮子,左手还得拖着走不动的懒娃。
“妈!我真走不动了!我腿疼!”
大成子拉着妈妈,整个身体都压在了她的左手上。
“看到了吧!走到前面那个大树荫下,我们歇会,妈给你挖鸡爪爪吃!”
当小娃去外婆家走不动路的时候,那时的妈妈们都有一个办法,就是把余下的路途分成若干个小段。
大树荫下、小桥边上、某某村庄,分段歇息。
这样有了明确的目标,就能激起娃们的兴趣和勇气,一眼望不到头的前方也就不再那么可怕了。
如果再以鸡蛋或者零食鼓励,效果会更好。
妈妈的话果然起了作用,大成子感觉腿也不怎么疼了,丢下妈妈的手就独个向前跑去。
卫兰妈妈没有食言,大树荫下给小旺换好尿片,喂了口奶,又拖着大成子在河边清洗了一下。
然后她从篮子里拿出了平时打猪草的铁铲,满河沿寻找起大儿所要的鸡爪爪来。
鸡爪爪是一种木薯类的野菜,也是过去江淮乡村儿童春夏时节最常见的零食。
田埂地头山包上,到处都是。
鸡爪爪的茎块长在地下,挖出来后剥去外皮,会露出奶白色的果肉,味道像刚出土的红芋。
《白鹿原》中鹿子霖临死之前在草丛中掏挖的羊奶奶,估计就是这种野味,只在叫法上有所不同。
陕西关中的黄土塬上,它叫羊奶奶。
而三千里外的江淮乡村,它又叫鸡爪爪。
曾几何时,这种野薯或许是大地母亲赐给穷苦人家度过荒春的口粮吧,所以它才会那么无边无际的生长。
如今的人们早已衣食无忧,家乡的田野上,这种叫做鸡爪爪的野菜,却如功成身退一般,已经很难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