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月天里(二)
修机场的时候,周边的公社和大队,每家每户都出过工。
刚子的爸爸就曾经在那里做过一年多的伙夫,专门负责给本大队派去的民工烧水做饭。
这也是他们家,唯一的光荣史了。
“你们想不想看飞机?”
刚子瘫坐在泥地上,斜眼看着他的小伙伴们。
“想啊!不过听我爸讲,飞机场在山里头,要几天几夜才能走到那儿!”毛丫说。
“我、我们做飞机回来!”大成子的想法很是超前,他的鼻涕已经挂到嘴唇边上了。
“山里有毛栗子,毛栗子好吃!”
狗蛋所说的毛栗子娃们都吃过,每年秋天走村串户的货郎挑子,都会带来炒熟的野板栗,一个牙膏袋就可换上一小把。
“不远!我爸走过好多趟了!沿着门口的机耕路往南走,再沿着柏油路往西走,半天就能走到了!”
刚子最有发言权,他犟着脖子纠正了毛丫路远的说法。
土房子盖不下去了,摔泥炮引来满身的苍蝇,知了蜻蜓也捕腻歪了,娃们正为没有新的游戏犯愁呢!
所以刚子这个建议,马上引来了娃们齐声的附和。
他们约好明早就出发,去飞机场看飞机。
怎么走到那儿、会不会迷路、家里的大人们担心怎么办,都不是他们操心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的乡村不通公交车、自行车都很少,娃们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大多是外婆家。
所以一百里外的远方,对于小娃们来说,已经是远在天边了。
刚子讲的路线都对,先机耕路再柏油路,然后跟着运输油料的军用油罐车队,便是前去机场的方向了。
距离王家大庄,也就七十多里的路程。
渴了喝路边的塘水,饿了路旁全是农家的菜园和苞谷地。
填饱肚子对于这群平时在家土匪一样的娃们来说,确实没有太大的难处。
但走到中午的时候,大成子、狗蛋这俩小娃就走不动了,一路嚎哭了起来。
他们出门的时候都没穿鞋,光着脚丫走在石子路上,这样的滋味不好受啊!
刚子、毛丫比大成子他们大两岁,也懂事了一些。
去附近的农家找来了几根木棍,给伙伴们作为拐杖。
“大头孩!走姥姥家啦!你们老娘家在哪个庄子啊?”
路旁正在给秋粮除草的社员们,把他们四个娃当成了一家的兄妹,正在去外婆家的路上。
前方的大山越来越近了,刚子憋着气一声不吭的走在了前面。
看飞机的主意是他出的,再难再累也不能回头。
而对于大成子和狗蛋来说,早就想回家了。
但刚子和毛丫两个孩子王不同意,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在了后面。
现在自己回家,既不认得路,又怕途中的野狗。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这个时候才想到了家和爹妈的好处。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天傍晚转过一段盘山的公路之后,西南山坳中间飞机场的跑道尽收眼底。
几架歼七轰炸机在空中盘旋,然后如归巢的燕子一般,稳稳降落在机场的跑道上。
再往前去,就是军事禁区了,路卡上的哨兵拦住了他们。
“小孩!你们找谁?”
看到几个小娃邋里邋遢、缩头缩脑的模样,一位背着冲锋枪的哨兵叔叔走上前来,和蔼的问他们。
他可能把这四个小娃,当成是机场里某位军人的家属了。
“看、看飞机!”
问了半天,哨兵才搞清楚,这些小孩是过来看飞机的。
“这是军事重地,不准随便进的!都回家吧!”
哨兵叔叔向他们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又回到了自己的哨位上。
走了一天的路,几个小娃又累又饿,连家在哪个方向都记不清了,也不知道能去哪儿,都呆呆的站在了原地。
“小朋友,你们哪个大队的?家离这儿有多远?”
见大成子他们没有离开的意思,哨兵奔到远处的岗亭汇报之后,又跑了回来,附身问他们。
“油坊生产队的,我们早上就出来了,到现在才走到这儿。”
关键时刻,毛丫要比其他三个男娃机灵。
但毕竟都是学年前儿童,她也不知道自己家所属哪个区、哪个公社、哪个大队。
“这样吧,告诉叔叔你们来的地方,一些标志性的东西,房子、桥啊树啊都行!”
解放军战士已经搞清楚这四个小娃是离家出走的儿童了,在这夜晚的山间如没有人照看会很危险。
“有树!李子树!”
“还有大塘!”
“有一条新河!河上有桥!我们就是从那儿来的!”
娃们七嘴八舌,还是毛丫说到了点子上。
“好吧,等一会机场派辆汽车送你们回去!就送到新河的大桥那儿!以后不许再瞒着大人随便出来啦!听到没有!”
哨兵叔叔挺直了身子,严厉的命令道。
得到的回声了了,几个小娃已经有点迷糊了。
一个小时后,军车在新河大桥的边上,把他们放了下来。
就地联系了一户农家安置好后,才乘着夜色原路离去。
第二天上午,王家大庄呼天抢地的爹妈们,终于用队里的手扶拖拉机,接回了夜不归宿的娃们。
而对于成子、刚子、毛丫、狗蛋这四个胆大包天的小娃来说,人生中的第一次远行,就像是两万五千里的长征路一样。
很多天之后,他们才缓过了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