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芒在背
“妙啊!我们也……”
“我们的状况不一样!”
继冲懊恼,“怎么不一样?”
“如今银州城内不仅有弥雅军,还有曹光实统领的宋军。”
“那怎么办?”
烛火在夜风中扑腾,几人坐在屋内,相对无语。
继冲挠着脑袋,突然灵机一动,“大哥,不如我们将计就计,趁你和尹宪交接之际不备之机,杀了他,夺回夏州!”
“不可!”
张浦坚决反对,“如今尹宪任夏州知州,窦神宝又屯重兵于夏州城三十里外,我们早上起兵,他们日暮即至,我们将如何防御几十倍于我们的宋军?”
继迁点点头,今时已不同往日,且不说后唐的实力远不如大宋,就说现在的弥雅也比不了当年。
“那你们说怎么办?!按曹光实说的,大哥去夏州赴任,家人去汴京享福?”
继冲胸脯起伏着,怒气冲冲夺门而出。
“如果你去了夏州,族人去了汴京,那就跟继捧一样,死生束缚再难展翅!”
继迁点点头,“汴京决不能去,夏州也不能去,可我们能去哪儿?”
继迁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面不想听宋庭的调令去夏州,一面想背水一战又没有足够的势力,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一直以为,人生的路有许多种,只要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就不是末日。可是,他如今有两个选择,却没有一个是他想要的。看来有选择其实是不自由的,是限制的,而没有选择才是真正的自由选择。
“虎不可离山,鱼不能离渊,不如我们避走漠北地斤泽!”
张浦眼睛闪着光亮,“那是你们拓跋家的故地,还有很多忠于拓跋家的弥雅部族,到时候我们可以联络当地众多的豪酋卷甲重来。”
“张浦!”
继迁泪光闪烁,有什么比一个支持信赖你的朋友更让人欣慰的,又有什么,比一个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你指明方向的朋友更让人欣慰的。
张浦虽是宋人,可对他却是推心置腹。
其实宋人往往让他刮目相看,譬如那个小女孩的母亲,原来她不是被山贼所杀,而是因为山贼企图轻薄于她而自杀。继迁不明白,这女人是怎么想的,就被无赖之徒拉扯了两下,犯得着用生命来洗清?
要是弥雅的女人,会打架的会跟山贼硬拼,不会的也会死命把山贼骂得狗血淋头,只有大宋的女人,用她最软弱的方式来表现她内心最强烈的反抗,这种坚强,只是给懂她的人看的,而那些山贼,永远不懂,也永远不会在意。
其实,继迁也无法完全理解与认同,可又不得不说,她这份决绝,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而张浦给他的,却是无尽的智慧与鼓励。这些日子以来,他在愤懑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只知道恼怒与抱怨,却没有冷静下来想想有何退路。那地斤泽是拓跋氏的老巢,在黄河岸的几字湾内,以往他们在那过着逐水草而居的平静生活,直到唐王赐五州城后才迁徙出来。
张浦提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仿佛是被重重地击了一下,内心升腾出一股莫名的暖流,也许,那便是祖先们英灵的召唤,召唤他回到摇篮汲取力量。
一阵欣喜过后,继迁又愁上心头,“可是,曹光实眼线众多,我们怎样才能出城?”
张浦淡定自若,平和的眼神让人当下宽慰,“我们不用逃,而且我们要大张旗鼓地走出城!”
继迁惊愕之中夹杂着信任,“那我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要做,”张浦甚至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连睡觉都不可以!”走的时候还不禁回头叮嘱,“明早我要看到你的倦容!”
继迁虽然疑惑,但也没再多问,因为他相信张浦。
窗外朔风呼啸,继迁内心却汹涌澎湃,久久不能平静。到了半夜,风声小了,透过窗,仿佛能看到远空的几颗孤星。
继迁出了房门,望向空中,慢慢的,那夜空中的星星由三颗变成了五颗、六颗、九颗、十三颗、十七颗、二十三颗……无数颗……
原来,在夜空下呆得更久才能看到更多的星星,而人总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所有,那些没有了解基础的批判和基于第一印象的偏见,是多么荒唐,多么傲慢。
大宋愿意了解弥雅吗?还是他们已经形成了偏见?
回想从出生到现在,继迁还从来没有像今晚一样认真看过银州城的夜色,因为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迫不得已离它而去。他从未以这样的深情去观察它、感受它,仿佛天上的星辰都是有思想的,城头的月光是懂依恋的。
月光照亮了四下,从这里出发,他能到任何地方,而他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守候的东西,便是这一方土地。
毕竟,土地是最难令人割舍的东西,一旦扎根,只想扎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