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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青枫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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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沉沉,天渐渐微曦。

小鸟儿少了夏日的聒噪,只有零星几只在林子里上下撺掇,偶尔顾影自怜,鸟鸣嘤嘤。牧童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踏着草鞋在枯草丛中翻寻着什么,兴许是期待能有王家药铺里需要的草药。

前面是一座桥,但也只是一座桥,听人说桥也是有灵性的物件儿,每一座桥都会有祭奠的灵魂,试想如果不是踏在血肉上,又怎会如陆地上的踏实?而世间又有千千万万的桥,大大小小的桥,没入云烟里,横跨河流间,殊不知有多少亡魂,有多少段无声的故事。

但,那也只是一座桥而已,待雾稍稍薄稀,才见桥下半月亮似的桥洞,惟有清水的涤荡声,渐渐清晰……只见那河水里潺潺的水影,摇摇曳曳、晃晃悠悠、那桨像是折了几截,搭上清露,碎着涟漪,一路靠近。

船上那老人头顶着尖尖的斗笠,缘子已有些破烂;身上披着蓑衣,蓑衣上的棕苇,尤其是肩部和臀尾都磨去了不少,若不能避雨,即能遮风。待船靠近,那老头儿一个弓背纵上船头,潇洒把船舷往就近的老树桩上一套,又准又快,仿佛那舷和桩自是一家不说两家话。眼见他又弯腰进了船舱,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弯刀,腰间也系了一个破旧的青蓝布围,半挽了裤腿,露出的老腿像极了船上的竹蒿。

河岸是一条长长的小径,铺满形形色色的鹅卵石,南方多雨,路上泥泞,先人便把一个个大大的鹅卵石每隔不到一尺的距离铺在了沿河的小道上,大人倒是可以一步一个石头,小孩儿却不同了,他们步子小腿没那么长,得大跳一步,再跳一步,有时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陷入泥泞里。

老头儿一上岸就横跨过那条小路进林子里去了,不一会儿,小路上出现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即使在滑溜溜的鹅卵石上也是如履平地。那人左手提了一个水桶,右手和腰间夹了个筲箕,筲箕里还装了一株大青菜,直往这口老井来。井口四周绿荫重重,夜里被风带来的枯枝断叶飘在水面上,他拣开大片的,拿着桶底在水面荡了一荡,装了大半桶清水,然后便剥着一片一片的青菜叶子,洗着叶间积攒的泥沙。

“金娃儿,帮祖祖扛两根竹子呗。”

说话人便是之前隐没在林子里的蓑衣老翁,此时他肩上扛了一捆竹子,还有些枝叶没有剔除,露珠凝着竹叶,攀爬着竹竿,还有一层雪白雪白的竹灰。

金娃儿今年十一岁了,父亲在他三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一直和母亲奶奶相依为命,怎料就在去年,他母亲上山采药的时候不小心跌落山谷摔死了,奶奶听到噩耗,一时气血攻心昏迷不醒,三日后也跟着母亲走了。从此以后,金娃儿就跟着他二叔在青枫岭上的岑家做短工。就如山里的任何一个孩子,推起了父辈的水轮,就这样循环、流转…

金娃儿那小子可真是伶俐得紧,“好啊,先声名我的工价可不便宜。”

他笑嘻嘻地,杨和灵嘿嘿笑着,把卷好的水叶烟往烟馆里放好,又从怀来摸出打火石砌叉砌叉点着了,张开竹竿似的大掌一手挡风,一手点烟,接着就吧嗒吧嗒猛抽了两口,顺溜地往嘴角一衔,探寻地问道,“一壶烧酒干不干?”

“不划算!”金娃子嬉笑着,他天生的撅嘴,眼如黄豆,但像小老鼠一样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两壶?我忍嘴待客!”

杨和灵心疼地比划着。金娃儿一屁股坐在枯井旁的石墩上,小眼透着一股探究的味道,脸上一副似是而非的样子,嘴角默念着,像是在盘算着什么,杨和灵盯着他那张滑稽的小脸,心想:这娃儿,鬼机灵!就当这时金娃儿手掌往膝盖上重重一拍,像讨价还价似的大声嚷道,“少了半壶不干,绝不能少了,更不能多了!”

边说着边把洗好的青菜一股脑儿装进筲箕,把水桶的浑水倒掉,飞快地往家跑去,边跑还边头回嚷道,“你等着,我马上就来!”

乡间的孩子,哪个不爱热闹的集市,他们纯朴得像一张白纸,等着这个五花八门的世界给渐渐染上色彩。

杨和灵两只老眼放光,连忙使劲嗒了两口水烟,半做责备半温和地说道,“你这小兔崽子啊,嘴大牙稀----专吃好东西!”

自从儿子杨万灵当了家,杨和灵口袋里便紧巴巴的,虽然不顾爷们儿本性学过世的老婆子养了几只鸡,可下蛋卖几个钱还不够他打二两烧酒。杨万灵那小崽子,毕竟不是亲生的,囤里的粮食关得紧连苍蝇蚊子都进不去,就连以往老婆子养鸡的米都是平时煮饭的时候悄悄克扣下来的。

人老了,没个养老钱实属悲哀!幸好,杨和灵祖上留下了一片山林,其实不尽然,那片山林本是老婆子前夫留下的,待她改嫁之后转到了自己名下。趁这些天天气好,抡起弯刀到林子里选了几株抽得上好的斑竹,准备到集市上卖几个小钱然后到馆子里小喝两口,生活就是这样,你多喝一口少喝一口,一天就那么长,一辈子也就那么回事儿,何不多喝几口呢。

等金娃儿回来,两人拾掇好翻过大山去镇上。这刚走两步,就远远见一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走近才看到是二玖,杨和灵揉了揉老眼,只见他头发乱蓬蓬的,满脸憔悴,“二玖,这么早你干啥去了?”

二玖一脸死灰色,连连叹气,“别提了,我遇到拦路神了。”

杨和灵呵呵直笑,“你怕尹总管怪罪,故意编出这瞎话蒙人的吧!定是鹞子里抱鸡婆去了。”

“那是昨晚的事了,”二玖无奈,“我骗你做啥?我昨晚做完事后就连夜往回赶,哪知在山坳口就遇到了那物件,在那走啊走、绕啊绕,就这么转了一整夜!幸好一大早刘大妈从山垭口路过,看我还在那里转,就问,‘二玖,你干嘛呢?’我登时才醒了过来!”

说着神情黯然,好像呼出的气都是灰色的,“这真他妈比睡了一夜鹞姐还累,我他妈过那垭口千百次了,终于让我给碰上一次了,呸、呸!浑身都湿透了,冻死了,看,头上还结着露水呢!”

“别呸了,我一大早就听说有一杂班到了村口,叫人过去接,架子摆这么大,尹总管没见你回来,就没搭理。”

二玖八字眉一耸,“人家一个名满江南的杂班,哪能不讲讲排场摆摆架子?本来洛水县的王员外都已经跟他们定好了日子,可我们岑老爷的八十大寿重要哇,我好说歹说,好比从老虎嘴里面拔牙啊,人家王员外也给了我天大的面子呀。不行,我得去看看!”说着急急忙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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