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刺杀(二)
金钗便是信号。
在此之际,楼兰国使团剩余人员亦自席中跳出,且弥国也不遑多让,两边几乎同时出动,暗自从隐秘处掏出兵器,与公主女侍一同暴起。
大汉这边反应极快。继酒杯之后,卫青脚尖轻轻挑起食案,将之扔向楼兰公主。
与此同时,霍去病几个箭步已然来到刘彻身边,卫青后脚亦至。殿中禁卫也一拥而上,共同护驾。
一时间,刀兵相接,电光火石。
殿内其余人被这突然的一幕惊懵了,呆愣在场。待反应过来,纷纷后退,避免被误伤,也避免拥挤一团,阻挡禁卫行动。
所有人紧盯战局,刘据一双眼睛更是眨都不眨,面色冷沉。
看得出来这些刺客是经过特训的,个个身手不凡,甚至他们应该提前设想过宴中行刺会遭遇什么,禁卫会如何防守,卫霍会怎样出手,做出诸多假设,私下演练无数回,最终找到最佳应对方案。
若是寻常刺客,禁卫出击,卫霍动手,刘据自认拿下他们不会超过三招。但现今已过七八招,战局仍在继续。
其余刺客几乎都是以命相搏、不惜代价,用尽一切能用的手段,就为了拖住兵力,给楼兰公主制造机会。
但楼兰公主仍旧被困战中,根本无法近刘彻之身。
“杀!”
楼兰公主一身暴喝,女侍们全部拔下金钗,如法炮制,全部化作暗器朝刘彻飞去。
卫青同霍去病使了个眼色,不必多言,甥舅俩自有默契,两人脚步挪动,移形换位,卫青承担住全部战力,霍去病脱出身来,长枪横档,直阻暗器。
但出乎意料的是,楼兰公主所谓的“杀”字命令,并非紧紧针对女侍。与此同时,乌孙使团中两名随侍腾空而起,不是冲刘彻,而是冲距离更近的刘据。
他们没有金钗,但发髻之中亦藏有银针,一致的手段,暗器与兵刃同时出动,对准的全是刘据要害。
殿中禁卫全被战局牵制,霍去病需营救刘彻,卫青若是想,倒是能脱出身来。可刺客早有预料,在金钗出动,霍去病离去之时,已经且战且走,引着卫青退后数步。
虽然唯有数步,可刘据远观在战局之外,与他本就有一段距离,再拉开一点。他即便脱身营救,也赶不上暗器的速度。
“据儿!”
一直坐在案桌前稳如泰山,岿然不动的刘彻倏忽起身,心神大震。
可刘据是谁,卫青与霍去病亲手教出来的,就算不以功夫见长,比不得身经百战的军中精锐,也非毫无还击能力之辈,甚至自保能力并不弱。
他伸手握住食案边缘将食案提起,抓起桌脚,转动桌子成圈挡在身前,将暗器全部拦下。
同时,卫不疑已经与霍光一起迎战而上。晁南连同好几个东宫宿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环绕成圈,将刘据团团护在圈内。
乌孙侍卫神色倏变,如何还不明白,即便大汉以帝王为尊,似太子这等紧要身份,身边又怎会真的空虚无人,这忽然冒出的宿卫,便是大汉留的一手。
就算刘据没自己挡下暗器,也有的是人帮他挡。
两边战局胶着。刘据静静看着,等双方又打了二三十招,未见有再出动者,他低低呢喃:“应该没有了吧。()?()”
说完,他勾唇:“晁南,帮孤搭台!余穗,弓箭!6()?6@?@?6()?()”
晁南应下,将席上食案一提一扔,不多会儿就一个搭一个架起高台。刘据自余穗手中接过弓箭,脚步轻点,拾级而上,站于桌案顶峰,俯视全场,搭箭拉弦。
咻,羽箭破空,正中乌孙侍从之一。
咻,又一遇见破空,正中乌孙侍从之二。
紧接着第三箭。
三名乌孙侍从解决,刘据将箭头调转方向,开口高喊:“舅舅。()?()”
卫青打了个手势,与半数禁卫一起退出战局。
刘据拉弦,瞄准,开启属于他的猎杀时刻。
咻,咻咻。
一只又一只羽箭袭来,每支都正中刺客,例无虚发。
不过数息,战局结束。刘据将弓箭居高扔给下方的余穗,抬脚欢快跳下高台,跑到刘彻身边。
“没事吧?()?()”
即便明知有后手,还不只一处后手,刘彻仍旧忍不住心惊。见刘据摇头,又观他方才大发神威,活蹦乱跳的模样,长舒了口气,将心底悬着的石头落下来。
与他不同,刘闳恨不得刘据真被杀了,眼见他转瞬脱困,力压全局,内心遗憾不已,垂在身侧的手不断篡紧,但很快又松开,面上恢复喜色,高高兴兴上前靠近,崇拜道:“太子哥哥刚才真厉害。”
可不是厉害嘛。全场焦点,宛如明月之光,璀璨夺目。让所有人都看到,太子不但有创造之能,还有非但武艺。可谓文武双全。
刘彻轻哼,伸手戳了刘据一指:“有你舅舅和表哥在,还有这么多侍卫,用得着你亲自动手?”
刘据微抬下巴:“不让我跟不疑一起去接应使团,还不让我现在过过瘾了。”
刘彻无奈,摇头
失笑,目光转向殿中。
刘据出手,只管射中,至于射中哪里,是否要害,是否致命,他就不管了。他如今的能力足够箭箭命中,却不足以全部在要害,一击致命。
因而这群刺客,有的已死,有的却还活着,却也多处伤势,失去再战之力,被禁卫拿下。
刘彻抬步走过去,刘据刘闳跟随,三人来到刺客面前。
楼兰公主右肩中箭,此刻捂着伤口,被迫跪在地上,只能仰视:“你们早就知道我们会出手?”
“不知道啊。”刘据摇头,答得十分爽快。
楼兰公主一愣,若非早知道,怎会布局恰到好处?
刘据耸肩:“就算不知道,多算一步总没坏处。”
这话楼兰公主显然不信,她看看卫霍,看看刘据,再看旁边的禁卫与东宫宿卫。
若说最开始他们确实是牵制住了卫霍,但后续便是卫霍故意拖延时间。既不让他们有机会伤到刘彻,又不把他们直接拿下,就为了观望他们是否有后手。
等她底牌尽出,刘据才居于
高处,结束这场战局()?()
“若只是多算一步,你们怎会配合得如此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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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据勾唇:“因为父皇信任我,信任舅舅与表哥啊。舅舅与表哥是舅甥,表哥还是舅舅教出来的。他们看着我长大。不疑与霍光更是我的伴读,数年来日日与我相处。这点默契,我们还是有的。难道你没有吗?”()?()
最后一句话还调皮地眨了下眼睛,话毕一声叹息:“那你真可怜。连个懂得自己,相信自己,与自己默契无间的人都没有。实惨。”()?()
楼兰公主:……
身后,霍去病没忍住噗嗤笑出来,又觉场合不太对,将脸偏向一边,装作无事发生。
“不过你们也挺猛的。我本以为你们只是想探听我大汉军机,查证军器秘密,最多再搞点小动作,给我们添些麻烦。没想到你们居然直接行刺。”
刘据轻嗤,“怎么想的呢,真当我大汉禁军都是吃素的?更何况我们还有大将军与冠军侯呢,你们是不是把他俩给忘了?”
忘自然是没忘的,这是大汉两大杀器,如何会忘。
“风险越大,收益越大。军器机密重要,可若是能给你大汉沉重一击,于匈奴而言更为有利。况且防守再严,未必没有疏漏;卫霍再强,未必不能取巧。”
刘据了然:“所以你们做了两手准备。先刺杀父皇,若能成功最好,但你们也知几乎不可能,所以你们准备了第二方案,将殿中兵力全部吸引,出动后手刺杀我。”
“陛下乃大汉天子,天子忽然驾崩,朝中必生乱象。至于太子殿下……”楼兰公主嘴角勾起,“那些军器机密几乎都出自你手。
“你比军器更重要,军器毁了还能再有。但如果你死了,大汉再无新式军器出世,便是解决了我匈奴心腹大患。”
“我匈奴?”刘据愣住。
刘彻也敏锐察觉到不对,命令压着她的侍卫:“扯掉她的面纱。”
面纱摘下,楼兰公主真实面容显露人前。
长相也算清丽,但只是清丽,不丑,可称一句好看。但远远比不得乌孙公主,甚至比不得大汉后宫诸多美人。
刘据微微蹙眉,一个念头自心中萌发。就在此时,人群中出现一声轻呼:“是你!”
他与刘彻循声看去,是匈奴休屠王之子金日磾。
四年前,河西之战休屠王与浑邪王战败归降,刘彻封侯,闲散养着。这两人还算懂事,这些年安安分分过着富贵日子,没生异心。刘彻对他们逐渐改观。
这次国宴,命两家派人出席,一则是显示隆恩;二则借他们匈奴人的身份震慑使团,让使团知道,匈奴都只能做大汉的降臣,更何况他们;三则使团中若有匈奴手笔,也可算是警告。
刘彻看向金日磾:“你认识她?”
金日磾上前:“是。回陛下,她是翠羽公主,匈奴右贤王之女。”
翠羽公主?
刘据整个人懵了。那个存在于弹幕言辞里,霍去病死因的诸多猜测之一,传闻与霍去病相爱相杀,为他生下霍嬗,却又因为彼此政治立场不
同,为报父仇,给霍去病下毒,让他英年早逝的翠羽公主?
刘据下意识看向霍去病。
察觉他诡异目光的霍去病:……???
刘彻轻笑出声:“你一直以轻纱遮面,不是因为需要保持第一美人的神秘感,而是你不能以真容示众,会被归降我大汉的匈奴人认出?.の.の?()?()”
楼兰公主也不装了,或者说自打事败之后就没有装的必要了,她抬眸,丝毫不惧:“是。我是匈奴公主,单于的侄女,右贤王的女儿。
“我匈奴诸多将士死在你汉军手中,我父亲更是被冠军侯斩杀。不论为公为私,我都巴不得你们去死。
“此行是单于派我来,也是我自愿而来。匈奴生我养我
,给我无上荣光,我誓死效忠匈奴。我可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为了苟活,无视两国血仇,自甘俯首。()?()”
这话说的谁,人人皆知。
金日磾垂着头,没有不喜,也不作辩解。翠羽公主说的是事实。但他们当初若不降,下面几万士兵都会没命,降了不但是自己的生机,还是数万将士的生机。
有些事没有绝对的对错。只能说个人看法不同,选择不同罢了。
刘据更奇怪了:“宫宴大殿行刺,凶险至极,无论成败,你们都只能死路一条。你是匈奴公主,为匈奴效死也就罢了。楼兰与且弥为何要配合你们,让你们冒充自己的人马,不怕我大汉反击,万劫不复吗?()?()”
翠羽轻嗤:“且弥与楼兰本就国小力弱,举国兵力不足三千。想要拿下,易如反掌。也就是怕闹出动静太大,被其余诸国察觉端倪,我们这才费了点功夫。而今两国王宫并所有王室都在我匈奴手中,他们有的选吗?()?()”
若是如此,且弥与楼兰几乎等于名存实亡,确实没得选。
可乌孙实力虽比不得匈奴,却也不弱,至少绝对不是匈奴能悄无声息掌握在手里的。他们这么做只能说是自己的选择。
刘彻眼眸深邃,挥手道:“全部带下去。”
翠羽闭上眼,没有挣扎,因为无力挣扎,也没有意义,配合着被押走。其余伤员也一样。
唯独乌孙。
正使副使连连呐喊:“大汉陛下,此事有诈。这三人……这三人为何突然行刺,我等也不知道。但这绝非我乌孙之意。”
霍去病翻了个白眼,几乎要被这话气笑了:“他们是你乌孙使团的人,是你们带进不知道,推得一干二净,你自己听听这话,你自己信吗?”
乌孙使臣面色大白,却仍旧咬牙坚持:“还请大汉陛下明察,我们确实不知。”
可霍去病不信,刘彻又怎会信呢,不耐烦挥手:“带下去。”
乌孙公主奋力将侍卫甩开,急切上前,侍卫拔刀横在她脖子,她不得不停步,双拳紧握,深吸一口气,扬声道:“陛下就不怕中了匈奴的离间之计吗!”
刘彻身形一顿,侧目看向乌孙公主。
乌孙公主也不惧,直视他,目光坚定:“陛下,乌孙此来,是为与大汉联盟,为此不惜把我这个昆弥爱女当做
礼物送给你。我们既带着联盟之意,又如何会行刺杀之举?()?()”
刘彻神色淡淡:“那就要问你们了。6()_[(.)]6?6&?&?6()?()”
“两国联盟,是乌孙所愿,想必也是大汉所愿。但陛下以为,可是匈奴所愿?()?()”
刘彻眸光闪动,没有回答。
乌孙公主指向地上两死一伤的乌孙刺客:“陛下怎知他们不是匈奴的手笔。或是被匈奴收买,亦或本就是匈奴的探子,借此机会想来个一箭双雕。既刺杀太子,又离间我们。
“事情一出,人是我们的,无论太子是否有事,陛下必定震怒。非但联盟不了了之,两国还结下死仇。乌孙国内得知此事,得知与大汉交好无望,甚至被记恨,会如何?
“乌孙承担不起大汉的怒火,只能再次投向匈奴。()?()”
有理有据,逻辑自洽,甚至句句直指关键,一针见血。刘彻不得不重新审视,他挥手令侍卫收回兵刃。
脖子上的威胁去除,乌孙公主微微松了口气,她上前一步,继续道:“陛下,乌孙刺杀能得到什么?除了大汉的仇恨,什么都得不到,反而将乌孙再度推向被匈奴掌控掣肘的局面。
“此等举措,于乌孙无益,于大汉无益,唯一得利的只有匈奴。还请陛下深思,不要中了匈奴的奸计。”
刘彻抬眸:“那你觉得朕要怎么做,就这般轻轻放过你们?”
自然不可能。
乌孙公主咬牙:“请给我三日,不,两日,一日也行。给我点时间,让我们自查自证。我必定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们就在万国会馆,哪也不去。大汉可派人全程跟随协理。”
囚于牢中跟软禁会馆,对乌孙而言,无论国家尊严还是自身体面方面,区别都很大。但是对大汉来说,区别不大。
刘彻思忖片刻,点头道:“可。”
乌孙使团松了口气,虽然死劫未去,但至少有了伸冤的机会。正使副使看向乌孙公主,眼中满是赞赏与感激。
果然不愧是公主,即便最初对和亲不太情愿,总归是向着乌孙的,有公主的风范与气度。
乌孙公主也舒了口气,面上神色略松。她再次向前两步,右手叠在左手之上1,弯腰屈膝。行的不再是乌孙之礼,而是大汉跪拜大礼:“多谢陛下。”
双手贴额伏地,好似无比敬重。但谁都没看到,头接近地面之时,她的神色蓦然一沉,目光转变,似是下定决心,叠交的双手趁机伸到袖中,握紧袖中匕首。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谁说乌孙公主是后手,预言家刀了。
1查了下,说汉朝礼节,男子是左手搭右手,女子是右手搭左手,不知道正不正确。如果
不对,指出后我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