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顾总今天情绪不太好
这经典的哲学三连问,并不是吴明学故意提出的,因为他捡破烂这么久,并没有在横河镇见过这样装扮的人,这长檐鸭舌帽的流行,至少现在还没传到乡下来吧!
这个人不一定是横河镇的人,如果是,也定然不是住在镇街上的,或许是更乡下的某村某组人。
既然他坐上了前往县城的龙马车,定然是去县城的了,那么问题又来了,他去县城干嘛呢?又或者只是转一趟车,去江州市,或者去省城?
这些疑问随着龙马车飞快的下山速度,被一阵阵的春风吹得无影无踪,一直等到汽车停在松溪渡口,才再度被吴明学拾了起来。
他趁着汽车等轮渡的档口,跳下车厢,寻觅那鸭舌帽的去处。
辽阔的艾宁湖烟雾缭绕,湖面小岛影影绰绰地浮现着,吴明学环视一周,发现鸭舌帽正双手插兜,笔直地挺立在湖边。
看着他挺拔匀称的身材,吴明学羡慕不已,想着自己长大后如果有他那么高就好了。
他带着片刻美好的幻象朝鸭舌帽走去,却不料陈育彪抢先了一步,他主动递过一根烟去,致谢说:“多谢孝少提醒,否则这次真要栽跟头了。”
鸭舌帽淡然一笑道:“没什么好谢的,我不想去年中秋节的悲剧重演。”
陈育彪殷勤地欠身道:“那是,也怪那车人福薄,刚巧你那天没有坐车。”
“哎……”鸭舌帽长吐了一口薄烟说,“福厚福薄都是衍文,有时候就是这么巧吧!”
“说的是,”陈育彪柔声笑道,“要不这么多去麒麟岭砍柴的人,只有孝少才遇到麒麟呢?”
鸭舌帽把头掁向前方道:“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渡船快来了,你去开车,我走上去。”
陈育彪躬身告了别,招呼乘客要么上车,要么走上渡船去,他拉开车门之后,仍然心有余悸地跟坐在后面的陈兰香,表达着遇见老虎时的紧张心情。
陈兰香好言宽慰了几句,又说起了一些家常,原来陈育彪跟陈兰香是同一个屋场的人,只年龄比陈兰香小了六七岁,所以尽管陈兰香出嫁了,陈育彪仍然像小时候那样叫她“兰香姐”。
不过陈兰香不是无缘无故拉这些家常,她惦记着能不能让吴明学坐在前面驾驶室来,可是当她刚提出口,陈育彪就婉言拒绝了,只说过来渡口,就不用翻山,离县城也只剩几公里了。
陈兰香知道他的话里的意思,心疼地转头看了一下后车厢,尽管她并没有如愿看到吴明学,转而靠在座位上眯了一会儿。
重男轻女的观念在这个微小的细节中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陈兰香所不知的是,吴明敏因为来了例假,正疼痛难忍,汗珠子像豆粒般冒了出来。
吴明学这会儿也不在吴明敏身边,他忙于探究鸭舌帽的秘密去了。
只见他故意走上渡船,装作不经意地靠近鸭舌帽,然后飞快的速度抬头望了鸭舌帽一眼,却见他的一只眼睛泛白,吴明学大吃一惊,心道:“他是个瞎子?”
“很奇怪吗?”突然一声冷冷的话音传来,吴明学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讷讷地问:“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我身边还有别人吗?”鸭舌帽的话音依然清冷。
吴明学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地跟鸭舌帽站在船头,朵朵浪花溅起,就好像他内心的焦躁。
“我……”吴明学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只感觉鸭舌帽的气场强大,自己完全落于下风。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瞎子?”鸭舌帽转过头来,让吴明学看见了他另一只明澈的眼睛。
“我没有这么以为。”吴明学见状,忙矢口否认道。
“你回车上去吧!”鸭舌帽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这里风大,小心着凉。”
“没事,我皮厚。”吴明学编了一个容易让人发笑的理由。
可是鸭舌帽不改冷峻的颜色,长叹一口气说:“又是一个执拗的孩子。”
“又?”吴明学斗胆问道:“还有哪个执拗的孩子吗?”
“我。”鸭舌帽重重地说。
此后鸭舌帽再没说话,一直遥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就好像仔细搜寻着什么,又仿佛仅仅是在欣赏这一刻的美景。
吴明学见着渡船马上要靠岸了,善意地提醒了鸭舌帽一句,鸭舌帽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便大步走向龙马车。
吴明学不免心生郁闷:“他什么情况?不懂得尊老爱幼的吗?我这么幼,他搭理都不搭理一下。”
事实如此,吴明学只好小跑着走向龙马车,并抢在鸭舌帽之前,爬上了车,而令他意外的是,鸭舌帽竟然好心地托了一下他的屁股。
他顿时觉得浑身都暖烘烘的,回头冲鸭舌帽灿烂地笑了笑,便坐回到吴明敏的身边。
吴明敏的脸色苍白,汗水直滴,让吴明学看了非常担心,他又连劝了几回,又问了问黑棉袄大妈,黑棉袄浅浅地笑了笑说:“没得事,过几天就好了。”
“哦。”幸亏吴明学有过前一世的经验,想当年自己的大学女友也这般痛经过,他还为她泡过充满爱意的红糖水。
往事一闪而过,吴明学明白他辣姐这是亲戚突然拜访,也便放了心,坐在车上,不自在地东张西望。
烟斗老人好像认识他,主动跟他搭话道:“你是老爷的孙子?”
“老爷?”吴明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重复了一遍。
烟斗道:“就是吴德仁,以前我在你们家做过长工。”
“哦,你是说我爷爷啊!”吴明学惊奇地问,“你怎么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长得这么像,能看不出来吗?”烟斗忍不住笑道。
吴明学大吃一惊,没想到重生而来,长相居然像量身定做一般,精准地契合这一世的基因。
烟斗问了吴明学的一些基本情况,得知他读到四年级,想起自己的孙子李大喜也正读四年级,很为他们俩没同班而感到遗憾。
不过很快,烟斗就调整好情绪,主动说起了吴德仁的年轻时的一些故事,听得吴明学一愣一愣的。
原来,老吴家曾经是大地主不错,但是他爷爷可不是个好货色,他爷爷嗜赌成性,往往刚收了佃租,就统统输到赌桌上去了,这当然引起他奶奶的极大不满,臭骂道:“你还真是出息了,现在都不过我的手,就输得精光,你怎么不把裤衩给输掉?这样就不能出门了,倒省得人家惦记。”
可惜的是,吴德仁赌性未改,继续潇洒而坚定地践行着他的败家大业,后果不出意料。
吴明学听着一乐:“这不是《活着》里的徐福贵吗?嗨,我爷爷可真是厉害,照着经典小说活了一遍。”
烟斗正讲到败家处,却发现吴明学丝毫不伤感反而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数落道:“你个没良心的,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吴明学回道:“你讲得太有趣了,又那么有画面感,就好像是你把我爷爷的钱赢去了异样。”
烟斗叹道:“我可没那个本事,你爷爷的钱大部分都被老鬼头赢去了。”
“老鬼爷?你认识他?”吴明学的注意力马上一转,瞪着双眼问。
“他这个老滑头,哪个不认识?”烟斗像当年劝吴明学爷爷一样规劝道,“那个人阴险得很,你可千万别跟他过从甚密,指不定就要被他阴一下。”
吴明学只觉烟斗爷知道自己接触过老鬼爷一样,怎么适逢其时地给自己来这么个提醒?但是他并没有承认,只毫不在意地说:“烟斗爷,我一个小孩子家,哪会跟他过从甚密?”
“别叫我烟斗爷,我大名叫李魁,你以后叫我魁爷为好。”李魁似乎生气地说。
吴明学不放心地追问道:“哪个逵?”
李魁笑眯眯地说:“看你小子还算读了点书,知道《水浒传》里有个黑旋风李逵,我可不是那个逵,而是魁梧的魁,你知道怎么写吗?”
“知道,”吴明学点头回道,“斗鬼魁,对吧!”
“不错嘛,认识的字倒是不少。”李魁很满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