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喜欢就买下来
熊小宝仿佛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一双冰脚,进而感到浑身都瑟瑟发抖,方才的喜悦劲儿因此一扫而空。
他们俩急忙加快脚步,很快便到了南街,熊小宝把大圆铁往吴明学屋里一扔,就紧抱着发抖的身子进了自家屋子。
吴明学快速洗完脸脚之后,就上床缩进被窝里,躺了很久都没把被窝捂热,而喷嚏声接二连三地喷出,搅得他一夜没睡安神。
第二天起床时,他只觉头重脚轻,而鼻塞之严重,使得他几乎不能靠鼻子呼吸,只能依赖张大嘴巴,艰难地吞吐着空气。
陈兰香心疼不已,打点好吴明敏的早饭之后,就急急忙忙上了一趟屋后的菜地,拔来了一把细葱,又上楼挑了几颗老姜。
她单掐断细长的葱须,又把老姜洗净切片,放进一只印着“双喜”字样的大搪瓷缸,用铁勺加了些红糖进去,盛上大半缸水,放在红泥小火炉上煮。
待得缸水沸腾,热气滚滚飘出缸盖,陈兰香才用抹布包住缸把儿,把搪瓷缸端下炉子,小心翼翼地往一个干净的饭碗里倒,倒了满碗之后,她轻轻吹了几下,一边对吴明学说:“来,仔啊,把这个喝了,鼻子就不塞了。”
吴明学看着暗黑色的葱须姜糖水,认为味道很怪,起先很抵触,但是在陈兰香的一再劝慰下,吴明学心念母爱贵重,勉强喝了一碗,但是第二碗怎么都不愿意喝了。
陈兰香没得法,只好说中午再喝一碗,晚上再喝一碗,又说连喝三天,感冒准能痊愈,都不用花钱买药了。
吴明学暂且相信,拎着书包准备上学去,可是他刚走到堂前天井,就被大门口的一个瘦小的人影给惊到。
他细细看去,这不是昨晚上岭下屋场的那个小个子学生吗?哦,对了,他叫张鲲。
吴明学不假思索地问:“张鲲,你来邀我一起上学?”
不料张鲲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罐头瓶来,里面竟然装满了铜钱,吴明学恍然想起昨天答应的收破烂一事,热情地招呼张鲲进屋。
陈兰香见有陌生同学进屋,好奇地观望了一会儿,见得吴明学准备花钱买下那些不值钱的铜钱,当下阻拦道:“元元,你钱多得没处花是吧?要不,自己去买感冒药来,省得老娘给你炖葱须姜糖茶,你还不乐意喝。”
吴明学皱眉道:“阿妈,一码归一码嘛,这个铜钱我是收定了,你能给我借杆秤来么?”
陈兰香生气地说:“翅膀长硬了是吧?把老娘的话当耳边风了?”
吴明学解释道:“阿妈,不是你想你的那样,求求你了,去帮我借杆秤来。”
陈兰香准备伸手去夺那罐铜钱,却被吴明学死死抱住,吴明学倔强地说:“不借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陈兰香辩驳道:“你去哪儿借?还无法无天了是吧?啊!信不信,老娘当着你同学的面,给你两巴掌。”
一番争抢之下,吴明学顿时哭了起来,浓稠的鼻涕从他的鼻孔中像脓水一样流下,滴在他的衣服上,看起来挺恶心的。
张鲲见势不妙,伸手要回了铜钱罐,随便找个借口,先回学校去了。
吴明学见煮熟的鸭子飞了,生气地用双脚跺地,大哭大喊地说:“呜呜呜……你又赚不到钱,又不让我赚钱,你到底想干嘛?想全家坐吃等死吗?”
陈兰香被他说得无地自容,竟然想不到一句反驳的话,只讷讷地问:“你不是花钱吗?怎么成了赚钱?”
又听吴明学埋怨道:“阿爸坐牢,你只会种田,我们家这么穷真是活该,可怜就是苦了我跟辣姐了,她要是考上高中,看你拿什么给她交学费。”
这话显然刺激到陈兰香卑微的自尊心,她怒火中烧,狠狠地给了吴明学两巴掌,但是刚打完就有些后悔了:“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帮了倒忙?想差了吗?”
吴明学哭声更厉,凄楚地说:“难道我说错了吗?有你们这样的父母,算我倒霉,我……”
他险些骂出脏话,幸好理智抑制住他——这个万万不能。
但是接下来的话,也足够刺痛陈兰香的心的。
且听吴明学又说:“我捡破烂赚了那么多钱,你难道没看见吗?不是靠我,看你怎么拿出一千块钱还给阿公,还有年底就要还的四千块钱,看你到时候怎么拿出来?”
一顿苦水倾诉,吴明学又呜呜哭了起来。
这番话,说得陈兰香伤心欲绝,她的泪水凄然流淌,丝毫不比吴明学少,都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厌家贫。”估计是哄人的。
这个世道真是变了,爷娘没用,儿女哪有不埋怨的?
哎,恨只恨自己一无所长,又生在这个山窝窝里;生在这个山窝窝里还不算,偏偏有一双绊住手脚的儿女,她就是想去外省打工,也是断然走不开的。
即便真能走开,她又岂能真的放得下这份牵挂,毕竟是自己亲生的骨肉啊!
想到这儿,陈兰香的哭声更加凄惨,就好像把早晨的阳光哭成了夜里的浓雾,而浓雾深处,尽是一生以来遭受的世态炎凉。
她哭啊哭,混没料到吴明学早已止住哭泣,她仍然痛哭不已,反而让吴明学生出深深的内疚之情。
吴明学转而安慰陈兰香道:“阿妈,对不起,怪我说重了,其实我应该把话说清楚些的,这样你就能理解我了。”
酝酿良久,陈兰香恢复了理智,簌簌地哭着问:“你刚才为什么要买那些不值钱的铜钱?”
吴明学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因为我准备转型做老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