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玫瑰庄园（五）深夜来客和时间
齐斯是被一阵脚步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时，正听到门外的钟声平缓地敲了三下。
凌晨三点了。
他在一秒内清醒过来，并立刻将右手搭上自己的左手腕，就着脉搏数起了秒数。
从睡梦中惊醒，很容易产生一段不知道确切时间的真空期，莫名其妙违反规则，陷入危险。
好在齐斯反应及时，没有着道。
脚步声是从头顶传来的，轻轻巧巧，像是木质拐杖的敲击，又像是踮着脚的舞步，听在耳中细细碎碎，如同有蚂蚁在心脏上爬一样难受。
齐斯记得安娜小姐的脚步声，明显和这声音并不相同。这声音更轻飘些，颤颤巍巍的，给人一种随时会脚一软摔倒的联想。
不是安娜小姐，三楼还有别人？
会是谁？是鬼怪还是活人？
齐斯下意识侧头看了眼身边的林辰，这货呼吸依旧均匀，晕得很实诚，没被吵醒，某种意义上来说当真幸运。
齐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意动。
明天要不要试试把自己也砸晕？
头顶的脚步声又响了一阵，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大概又过了半分钟，一阵相同步调的脚步从楼梯口的方向传来。
楼上的东西下来了。
齐斯屏住呼吸，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盯着门的方向。
他确信自己将门关得严实，并且反锁了，但谁知道外面的东西符不符合物理规则……
脚步声在楼道间徘徊，接近又远去，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却又不紧不慢，如同漫无目的地散步。
那声音在某一处停住，紧接着，寂静中响起了敲门声，轻柔缓慢的“叩叩”响动在楼层间飘散。
如果齐斯没记错的话，被敲响的是叶子和邹艳所住的1号房间的房门，就在他这间房的斜对角。
两个女孩子大概是睡着了，敲门声如泥牛入海，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门外的东西敲了一阵门，等不到回应，终于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宣告放弃。
脚步声再度响起，却调转了方向，这次有了目标似的，几秒间便由远及近，在齐斯的房门前停滞。
“叩叩叩。”
熟悉的敲门声落在齐斯的房门上，频率和先前那波别无二致。
知道楼道间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和自己只有一扇门的距离，齐斯依旧冷静异常。
他小心地从床上坐起，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响。
阵阵浓郁的花香在空气中凝聚，门缝间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硬生生挤了进来。
齐斯转动右手腕上的手环，冰凉的刀片弹出，被他捏在两指之间。
“叩叩叩。”门外的东西又敲了三下门，然后静默地站了一会儿。
终于没有等到回应，脚步声逐渐远去，门缝间的怪声也一瞬间停了。
黑暗中，齐斯的双目眯成狭长一线，他将呼吸拉得绵长而轻缓，几乎与身遭的寂静融为一体。
果然，下一秒，那本应远去的脚步陡然折了回来。
赫然是杀了个回马枪。
“你睡了吗？”
门外响起女人的声音，轻柔纤细，含含糊糊如同梦呓。
听起来是安娜小姐的声音，却又有些失真，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
齐斯的眼底晦暗积压，他抿了抿唇，指尖渗出的薄汗浸渍了刀片。
“你睡了吗？”又一次发问。
现在的情况很明确了，夜晚保持清醒无疑意味着危险，只是不知危险会以何种方式降临，是否会不讲道理地破门而入。
从始至终，齐斯一直在心里默数着秒数，因此直到现在还能准确说出具体时间——凌晨三点十一分二十七秒。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门外的鬼怪才无法直接对他下手。
“你没睡对不对？让我进去好不好？”门外的“安娜小姐”柔声说着，声音带着劝诱。
齐斯扫视过系统界面上的一条条规则，目光停在第四条处。
【4、不要拒绝安娜小姐的要求，尽量满足她提出的一切，安娜小姐讨厌不听话的客人】
满足安娜小姐的要求，难道真的要开门请她进来？
不过，门外的真的是安娜小姐吗？
【5、安娜小姐喜欢穿红色的裙子，穿红色裙子的安娜小姐是可以信任的；如果看到穿黑色衣服的安娜小姐，请尽量和她保持距离】
客房的门上连个猫眼都没有，怎么判断门外的安娜小姐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晚饭时的违规还可以用“法不责众”加以辩解，现在还违规，几乎等于对着老天说“我想死，别救了”。
齐斯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果断决定继续装死。
毕竟，门外那位明明是在请求，请求和要求怎么能混为一谈？
而且“尽量”本身不就是可做可不做的意思吗？
齐斯认为自己的逻辑毫无破绽，很有道理。
他赤着脚下床，摸黑一步步向门边靠去，这样哪怕门突然间被从外面破开，他也能及时发出一击。
从始至终，他都没发出太大的声响，有意压低的脚步声完全被门外的窸窣声盖住。
许久没有等到回应，安娜小姐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她高声尖叫：“你没睡！我知道你没睡！开门啊，让我进去！”
门板发出指甲抠挖木板的声音，齐斯可以想象出，安娜小姐是怎样趴在门上，愤怒地抓挠。
不过这也印证了一件事：未经玩家允许，安娜小姐无法进入房间。
齐斯放心了很多，甚至觉得门上的抠挖声格外悦耳。
想进门而不得，在门外无能狂怒，光是想象一下这样的画面，都会觉得有趣。
“你还是不见我……为什么？为什么？”
见终究没能叫开齐斯的门，像是死心了一般，安娜小姐的声音带上几分哀求：“求求你，让我进去好不好？我就想看你一眼……”
齐斯：……
“让我看看你吧，我好想你……求求你……”
这声音卑微至极，像是爱而不得的怨女，如泣如诉。
这又是什么剧本？
先前一直安如泰山的齐斯额角青筋狂跳，这突如其来的一段，由不得他不生出狗血的联想。
继而触犯他的精神洁癖，让他不由有些想吐。
好在安娜小姐没有继续这个剧本太久。
自说自话地折腾了一阵，她幽幽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看来真的睡着了。”
说完那句话后，轻巧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向最后一扇门走去。
接着，是如出一辙的敲门声……
齐斯轻吐了口气，但并没能放松多久。
落地窗的方向，似真似幻的风声呼呼作响。
明明窗户紧闭，那声音却长驱直入。
心底没来由地警铃大作，几乎没有思考、出于本能地，齐斯一转身扑向大床，紧紧闭上眼。
就在他砸在床上的那一刻，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狂风将窗帘吹开，连带着压窗帘的凳子“咣当”一声翻倒在地。
齐斯感到一道视线如有实质地落在自己身上，粘腻地舔舐过每一个角落。
他保持着呼吸的平稳，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指腹将刀片压进被褥，纹丝不动。
胸前口袋里的房门钥匙隐隐发烫，虚空中的系统界面上刷新出一行行文字。
【名称：3号房间的钥匙】
【类型：道具（不可带出副本）】
【效果：持有者位于相应房间中时，其他存在未经持有者允许，无法强行进入房间】
【备注：客人也应该有独处的权利，这是礼貌；当然，主人极度生气的情况下除外】
窗外的视线停留了足有一分钟，终于依依不舍地移开。
夜风中飘荡着一声叹息，似失望，似无奈：“看来真的睡着了……”
齐斯听着这句熟悉的台词，眼皮微跳。
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被发现还醒着，会发生什么。
黑暗中，他无声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借着飘渺的月光，隐隐约约看到落地窗外是一道女人的背影。
黑色长裙拖拽在地，整个人细细长长地嵌在玫瑰花海里，有如一道墨痕。
是安娜小姐！
与此同时，可以听到沈明和常胥的2号房间房门处，传来“叩叩”的敲门声，不紧不慢，不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