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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百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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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日宴这天早上,颇为清冷,昨夜一夜西风,蒲健一觉醒来,听狂风依然呼啸,忙起身穿衣,他想去看看长棚有没有问题。夫人强氏听见动静,朦胧着两眼,说:“天还没亮呢,再睡一会儿吧,起这么早。”

  “不行,这么大风,我担心长棚上的草帘子挂不住,得去看看。你也早点起身,今天来人多,你早点去母亲房里帮忙。”

  强氏不高兴地说:“为一个小孩子,闹这么大动静,给老爷过寿,也没这么折腾。想想咱们蒲生,真是可怜,老爷嫌弃他只有一只眼,连百日都没给他过,到了坚头,这样大摆宴席,这也太偏心了。”

  “说够了没有?”蒲健脸一沉。

  “知道你不爱听,好,我不说了,我就不信,你心里就没一点怨气,你就装吧。”强氏边说,边起身梳洗。

  蒲健忙忙去看长棚。强氏梳洗完,天已大亮,她带着侍女翠衫,慢慢朝婆婆姜夫人的正房走去,刚出小院,就碰见蒲杰的夫人柳氏。

  强氏屈膝行礼,笑问:“大嫂这是去母亲房里问安吗?”

  “是啊,弟妹也去啊,正好同路。”

  两人走着,看见满地落叶,强氏说:“一天比一天凉了,风飕飕的,吹到脸上都有些疼。”

  柳氏悄声说:“你听说没,今天可能太子妃会来。”

  “真的?这小坚头,面子可真大,不但老爷偏疼,连太子都给面子。去年蒲菁大婚,也没见太子来,客人也没今天的一半多吧。”

  柳氏低声说:“我们菁儿拿什么比坚头,虽说是长子长孙,可是生下来不过就是个凡人,哪像坚头,人家命好,一出生咱们老爷就封侯,人家将来还要王咸阳,难怪老爷、夫人偏心。”

  强氏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说:“这么点个小人儿,还不定会怎样呢,凡事也别太张扬,咱们走着瞧吧。”

  两人来到姜夫人房里时,苟氏已抱着坚头先来了,强氏一见,满面春风地给姜夫人行礼后,一团火似地走过来,从苟氏手里接过坚头。说:“小家伙真招人疼,两天不见还真想他,黑豆豆的眼睛,又大又饱满的额头,瞧这小脸,圆嘟嘟的,真是可爱。”

  柳氏就强氏怀里看了看坚头,也帮腔说:“我们坚头看着就一脸福相,怪道人说将来要王咸阳呢,长得多气派。”

  姜氏脸一沉,说:“什么王咸阳?这话可不敢乱说,也不知道谁这么没意思,给咱家编排这种流言,别人的嘴挡不住,自己人可不敢也跟着起哄,省得越传越利害,传到天王哪里,咱家的日子还过不过?以后再别提这话。”

  “母亲教训的是,我记下了。”柳氏嘴上应着,心里则打翻了一盆火,“这话又不是我说的,外面人都这么说,我说了一句,偏就拿我做法,说给众人听,什么意思?”

  蒲家兄弟一大早都不约而同来到长棚查看,好在大棚无恙,只有部分草帘被吹散,需要重新补充,蒲雄带人重新苫好。

  吃罢早饭,陆续就有亲友上门。太阳越升越高,上午过去了大半,客人也大多都上门了,可是蒲洪还没回来,派去接应父亲的蒲勇也没回来。蒲家兄弟满心焦急。

  一时,姚弋仲带着四个儿子和女眷来了,蒲杰和蒲雄在大门外接着,蒲杰笑说:“惊动姚伯伯亲自上门,真让我们内心不安。”

  一边说,一边接引众人入内,女眷被请去姜夫人那里,蒲杰带领姚家父子到会客厅。

  “你父亲呢?客人都上门了,这老家伙怎么影儿都没有?”姚弋仲边走边粗声大气地问。

  “父亲前两天出去办事,很快回来,您先喝杯茶。”

  “什么事比孙子的百日宴还重要,客人来了一河滩,主人却不在,真有他的。”

  这边姚弋仲父子刚坐定,家人来报,太子妃驾到。

  蒲杰一听,急得直冒汗,起身向姚弋仲告罪,让管家陪着姚家父子,他和蒲健、蒲雄忙去门外迎接太子妃。

  姜夫人也亲自出来迎接太子妃吴氏,她和儿子们一起走出大门,只见十二个太监分两排在轿前,姜夫人率儿子们跪下,姜夫人说:“不知太子妃娘娘驾到,未曾远迎,望娘娘恕罪。”

  吴氏在帘内说:“快快请起,夫人不必多礼,本来太子今天也要来,只因母后身体微恙,太子入宫侍疾,让臣妾前来表达祝贺之意。”

  “小孙过百日,有劳太子妃娘娘亲来道贺,何以敢当。”姜夫人说。

  “夫人不必客气。”太子妃道。

  说罢,众人围随着,抬轿入府,一径来到姜夫人为女宾准备的会客厅,停轿,两名宫女扶太子妃下轿,姜夫人将太子妃迎入里间,谦让一番后分宾主落座。女仆奉上茶来,姜夫人笑说:“娘娘一路辛苦,请喝口粗茶润润噪。”

  太子妃接茶,略沾了沾唇,说:“府上又添新丁,可喜可贺,对了,怎么不见小宝宝?”

  “刚才抱去给男宾看,我这就叫人把坚头抱过来。”

  “坚头?这名字好,听起来就虎头虎脑。”

  “他生下来头大,随便叫着玩,这小名就叫开了。”

  蒲健的夫人强氏走到门口,叫一个妇人去传话。

  蒲雄正抱着坚头供来宾传阅,听见太子妃要见坚头,忙把他交给奶妈青梅,又命两个家人跟着,一起送过去。

  他们经过池塘时,见李威站在池塘边,看着水面发呆。李威是苟氏的姑表兄弟,苟氏的母亲是李威的姑姑,李家和蒲家素来交好,所以将苟氏嫁给蒲雄,李威和蒲雄更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因为这几层关系,蒲家、苟家、李家完全成了利益共同体,关系十分密切。李威见奶妈抱着坚头过来,正想逗逗小坚头,一条黑狗忽然从身旁窜了过去,吓得奶妈大叫一声,差点把坚头扔出去,李威扶了奶妈一把。就见6岁的蒲苌(蒲健的长子)拿着弹弓,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嘴里大声吆喝着:“小黑子,哪里走——”

  看见李威,他停下来,行礼说:“李叔叔好。”

  “原来是你追的小狗乱跑,今儿人多,别闹了啊。”李威说。

  蒲苌看见坚头,凑上去,他抽抽鼻子,说他真好闻,他扔下弹弓,给坚头做鬼脸,他使劲皱着鼻子,用脏兮兮的小手拉扯着嘴角,呜呜地叫,坚头高兴地咯咯笑起来,蒲苌高兴地喊:“他笑了,他会笑。”他缠着奶妈要抱抱坚头。奶妈笑说别闹啦,太子妃还等着呢,你快玩去吧。蒲苌不依,拉住奶妈的衣襟不让走,非要抱抱。

  奶妈不理他,自顾自走了。

  蒲苌很生气,看着奶妈的大屁股一扭一扭的,于是捡起弹弓,对准奶妈又圆又大的屁股,一时决定不了打左边的好,还是右边的好,他眯着眼,一个石弹打出去,管它左边右边,打中那边算那边。结果哪一边都没打着,石子正中奶妈的腿弯,奶妈一下子跪倒在地,怀里的蒲坚也滚了出去,旁边就是池塘,蒲坚裹着圆滚滚的包裹,一路溜溜地滚入池塘里,奶妈吓傻在原地,也不知道起来,也不知道哭喊,张着嘴瞪着眼傻了。身边的侍女们正要喊人,就见李威几步跳下池塘,在水里抱起坚头,送回岸上,好在包裹厚,并未进水,坚头安然躺在里面,或许还觉得刚才那下子比较刺激,小脸红红的,咯咯笑着。

  可怜李威浑身湿透,遇西风一吹,那个冷,直往骨缝里钻。他把坚头交给惊魂未定的奶妈。奶妈接过坚头,依然傻站着。李威只好提醒她:“快去给坚头换衣服。”

  奶妈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抱着坚头回家换衣服。

  李威转身,就见蒲雄闻迅赶来,蒲雄见李威水淋淋的在冷风中发抖,他脱下披风,裹住李威。

  两人到蒲雄屋里,苟夫人和侍女都不在,蒲雄自已乱找一通,找了几件衣服让李威换上,北方人衣服宽大,李威虽比蒲雄高大,衣服还勉强穿得上。

  换好衣服,二人又赶到男宾大棚,父亲还没有回来,真是急死人,眼看已近午时,再不开宴,可就失礼了。

  奶妈抱着坚头刚进姜夫人院门,就见苟氏的贴身侍女月芽儿跑过来接着,埋怨她说:“你怎么才来,夫人都催好几回了。”

  奶妈一肚子委屈,没好气地说:“喊什么喊,这不就去了。”

  奶妈抱坚头进去,苟氏三步两步过来,瞪了奶妈一眼,接过坚头,转身抱进屏风后,奶妈委屈地两眼泪汪汪,又不敢哭,走出去,在院子里吹了一阵风。

  太子妃把坚头抱在怀里,夸他虎头虎脑好可爱,一面命宫女拿一块玉偑,一个荷包做见面礼。

  姜氏笑着道谢,说前日已蒙赏赐,今日又赏他,他小人家,怎么担得起如此厚爱。

  太子妃笑说:“些小微物,略表心意罢了。对了,我还给坚头做了几件小衣裳,不知合身不?”

  一名宫女拿出一个小包袱,里面有红绸小袄,皮坎肩,小斗篷。太子妃将小夹袄在坚头身上比了比,笑说好像大了些,今儿天凉,也不敢试,把这件皮坎肩试试吧。苟氏忙又道谢,一边上来帮着解开坚头的包裹。太子妃说我来吧,我已经养过两个儿子,最喜欢妆扮小孩子。她亲自动手,将皮坎肩套在坚头的贴身小棉袄上,装作理衣服,迅速掀开坚头的衣服,瞄了一眼他的背……

  这时,蒲健派人悄悄请母亲出去,商量开宴的事。姜夫人略一沉吟,说开宴吧,让老大代替父亲说几句。

  姜氏进来,依旧和儿媳们陪太子妃说笑,又出来招呼女宾们,就见有人来请入席。

  男宾、女宾均已入席,酒菜也已上桌,这边姜夫人招呼着女宾。

  那边男宾们虽入席安座,但一个个神色诡异,都在猜疑这蒲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请客,客人坐了一屋子,主人却不见身影。

  姚弋仲对坐在他旁边的石闵说:“你知道蒲洪这老家伙去哪儿了吗?让咱们干坐了一上午,这是什么意思?”

  石闵微微一笑,说我哪里知道,人家现在又封王又封侯,哪里把咱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蒲杰兄弟满耳里听到各种猜疑,也只好装听不见。

  蒲杰见等无可等,理理衣服,喝杯洒壮壮胆,走到台上,对众宾说:“今日是我四弟蒲雄的二儿子蒲坚的百日吉日,我父亲奉王命——”

  刚说到这儿,只见蒲洪带着梁平老和吕婆楼走进来,腰板挺得笔直,只是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他走上台,向大家拱手施礼,朗声说:“今天实在对不住各位,这两天枋头那边出了点事,没能及时赶回来,怠慢了诸位,蒲洪在这里谢罪了,一会儿定当自罚三杯。今日是我小孙子蒲坚的百日喜宴,诸位登门道贺,实在是给我蒲洪面子,我在这里谢谢大家……”

  蒲洪一路说着,姚弋仲悄悄对儿子姚襄说:“这老家伙不太对劲,脸色苍白,中气不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回头你派人去查查。”

  老姚再扭头,发现石闵的脸色比蒲洪还苍白,拿酒杯的手微微抖动。

  蒲洪强撑着感谢完来宾,请大家开怀吃喝,他趁机回房略微休息了一会儿,又来到席间给宾客敬酒。

  到姚弋仲跟前时,蒲洪一再给老姚道歉,说:“今儿对不住,回来晚了,我自罚一杯,再敬您三杯。”

  姚弋仲说:“自罚一杯也能叫罚,至少得三杯,来,我老羌也不占你便宜,你三杯,我陪三杯。”

  蒲洪面有难色,说我让健儿代我喝行不。

  姚弋仲笑说:“就你有儿子,我也让儿子代,咱们三杯对三杯,一直拼下去。”

  蒲洪笑说:“这我哪敢,您有28个儿子,我才4个,哪敢跟您拼。好吧,这酒我自己喝。”

  他把三杯酒折在一个碗里,仰脖喝下去。姚弋仲大笑,连说痛快。蒲洪拱手谢过姚弋仲,转向临桌的石闵。石闵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大概觉得躲得很可笑,又迅速回头正视蒲洪。

  “石将军,我敬您一杯,感谢您和您母亲亲自前来。”

  “岂敢岂敢,您是长辈,应该我敬侯爷才对。”

  蒲洪微微一笑,淡淡地说:“今儿我回邺城的时候,在郊

  外见了几十匹好马,牧马人不知跑哪儿去了,我呢,也不知是谁的马,本想把它们带回邺城,再找失主。您猜怎么着,果然老马识途,这些马竟一路跑回您的军营,我才知道原来是您的战马,我已将马交给您的马夫,今儿石将军可欠了我一个人情。良马难得,以后可得看好了,别再跑了马。”

  石闵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半日,才支支吾吾地说:“谢侯爷还马,改日当专程登门道谢。”

  蒲洪一笑收住,也不再多话,继续给宾客们敬酒。蒲雄跟在父亲左右,见父亲左上臂的衣袖慢慢渗出血来,他忙用身体挡住父亲,悄悄耳语了几句。蒲洪让蒲杰替自己继续敬酒,他和蒲雄悄悄离席。

  一离开众人的视线,蒲洪提着的那口气一松,差点瘫倒在蒲雄肩上,蒲雄半背半扶,梁平老和吕婆楼在后遮掩,一行人慢慢走到距离最近的蒲健房里,蒲洪让仆人打些温水来,蒲雄帮父亲解开绷带,只见右肩,一处深深的箭痕,之前已上药包扎,因为长途骑马,刚才又喝了几杯酒,伤口又崩裂出血。

  蒲雄问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蒲洪摇摇手,说:“这事一时也说不清,让我休息一会儿,席散了,还得送人呢。”

  蒲雄不敢再问,倒了碗水给父亲,蒲洪一口饮干,倚着炕沿,闭目宁息。

  蒲雄坐在门口,让人哨探着,席快散时就来报告。

  姜夫人的使女锦儿走来,说太子妃要走,夫人让老爷、少爷去送送。

  蒲洪在屋里听见,由蒲雄扶着,来到女宾席,快到时,他放开儿子,挺直腰板,又是一个神采奕奕的蒲侯爷。太子妃出来,两名宫女扶着上了轿,蒲洪在轿前行礼,说:“微臣何德何能,劳太子妃娘娘亲自前来,招待不周,还请娘娘见谅。”

  “侯爷不必多礼,您的爱孙真是可爱,多加教养,将来定是国之栋梁。今日母后凤体微恙,恕我不能终席,就此别过。”

  蒲洪率领妻子儿女送太子妃出了蒲府大门,眼看着太子妃的车轿远去,才转身回府。略事休息,就有人来报:“已上了丸子汤了。”也就是说,席马上要散了。蒲洪父子赶到男宾席,一一送客。

  姚弋仲父子走出长棚,蒲洪迎上去,口里连声说招待不周,请老哥见谅。

  老姚呵呵大笑,说宴席很好,你个老家伙就别瞎客气了,说着,他一把抓住蒲洪受伤的那只胳膊,使劲一捏,拉他到旁边,小声问:“那些马到底怎么回事?”

  蒲洪疼得差点闭过气去,哪里说得出话,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姚弋仲故意问道:“瞧你累的,跑来跑去的,这大冷的天,竟热成这样!”蒲洪恨不能一拳打落他的牙。

  蒲雄见状,上前拉住姚弋仲的手,说:“姚伯伯,您今天能亲自来,小侄真是万分感谢,今日事多,没陪您喝好,改日再陪您好好喝。”他边说边拉着姚弋仲往门口走,姚弋仲也不再闹,出了蒲府大门,带领儿子们扬长而去。

  客人散后,蒲洪再也支持不住,靠儿子们扶持着回到房里,倚在炕上,姜夫人煮了滚热的羊汤,蒲洪喝了一碗后,精神好了一点。

  蒲健问父亲:“您刚才跟石闵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将马还给了他?”

  蒲洪冷笑一声,说:“这么好的马,买都没处买,我怎么舍得还他。今天我进来时,他一看到我,神色就怪怪的,我不过是诈他一诈,他倒老实,就认了。”

  蒲健弟兄哈哈大笑。

  这时,房间里走进来两个人,蒲勇和梁安。

  梁安向蒲洪跪拜行礼,之后,又拱手向蒲家诸子一一行礼。

  蒲洪让姜夫人拿出一块玉璧,直径约15厘米,厚约1厘米,此玉晶莹剔透,温润光洁,背面无纹,正面刻着龙凤和鸣,刀法细腻,可谓美玉良工。这是蒲洪起先投降匈奴刘曜时,刘曜送给他的见面礼,蒲洪本想拿这块玉璧世代相传。他把玉璧交给蒲雄,让他去找秦公石韬,营救梁成一家。

  深夜,蒲雄回府,告诉梁安,明天中午,你去邺城监牢接人。

  梁安扑通一声跪倒,连磕十几个响头,拜谢蒲雄,蒲雄和蒲健拉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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