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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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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的阳光从朝南的窗子上照进来,青岚翻了个身抱住被子,却忽然惊醒过来。

  前一夜没怎么睡,这一觉她睡得很沉,竟是睡过头了。

  当婢女以来,她还从未这么晚起来过,连忙穿了衣服赶到屋中,却见薛白正在桌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郎君吃过了吗?”

  薛白指了指桌案上摆着的早食。

  青岚见他不回答,以为他生气了,低声道:“奴婢起得迟了,请郎君责罚。”

  “手伸过来。”

  “哦。”

  青岚可怜兮兮地伸出手,闭上眼,等着挨他一下打。

  却感到手心里凉凉的,睁眼一看,他在上面写了个“笨”字。

  “好了。”

  薛白回头笑了笑,原来没有生气,只是太认真了。

  青岚高兴起来,弯着眼笑道:“郎君的字写得真好。”

  “是吧?我也觉得颇有进步。”

  薛白不紧不慢地写下最后一列字,重新审阅一番,自觉满意。

  但既是要给颜真卿看,他还是再仔细誊写了一遍。

  吹干墨迹,收好策论,才要出门,青岚却又提醒了一件事。

  “郎君,不是说今日要去给邻居们送礼吗?”

  “哦,对,还好你提醒我。”薛白道:“我自己去吧,之后还得往县衙走一趟。”

  青岚听得喜滋滋的,仔细地给薛白整理好了头发、衣衫,目送他出门。

  搬到新家的第一天,她对这样的日子颇为满意,而新的担忧其实也有……她觉得卢大娘子的侄女脾气并不好,不适合当主母。

  ~~

  “咚,咚,咚。”

  长寿坊西北隅的民宅巷子里响起敲门声。

  薛白带着两个护卫,一家一家地打了招呼。

  “叨扰了,晚辈薛白,刚搬回巷口薛宅,往后难免有添扰之处,一点米面给诸位邻居当见面礼。”

  “薛灵儿子?你阿爷还欠我一吊钱啊!”

  “……”

  街东边的巷子是几座大宅,薛白先叨扰了北边的两座大宅,再敲南边的一座宅院,却是敲的人家的后门。

  一个装扮素净的仆妇开了门,见男儿来敲她家后罩院的门,认为有些失礼,好在看薛白长相不是坏人。

  “小郎子太客气了,我家主人却不好轻易收礼。”

  “只是乔迁添彩,并非贵重之物。贵主人若觉米面不妥,拿盒小点心也可。”

  “小郎君稍待,奴婢去问问主母。”

  原本是很小一桩事,薛白没想到这家人这般重视,只好站在那等着。

  过了一会儿,一位不到四旬的美妇徐行而来,相貌端庄,打扮素雅,仪态雍容。

  她看了那糕点,问了详由,确定不是持重礼来求她家郎君办事的,方才万福称谢,含笑收了。

  薛白见她有些面熟,忽想起是在何处见过,执礼相问道:“敢问可是颜少府家?”

  “小郎子识得我家郎君?”

  果然。

  再看这妇人气质,难怪颜真卿与她感情相笃,留下《与夫人帖》传世。

  “学生薛白,曾有幸得颜少府指点。正要向他投策论。”

  韦芸稍稍一愣,她其实听过薛白的名字。

  之后,她脸上浮起柔和的笑容,道:“郎君提过你,伱是个好孩子。他此时还在县衙,衙署不远,就在长寿坊内,西南隅……”

  正在此时,后罩院与后院之间的仪门处有女子的欢笑声传来,如银铃般好听。

  一个少女提着罗裙跑来,向身后的追她的婢女做了个鬼脸,才回过头却撞在韦芸身上,差点摔倒。

  她也不恼,抱着韦芸便唤道:“阿娘。”

  之后她才留意到有外客在,歪过脑袋,往薛白这边看了一眼,一双秋水般有神的眼眸里闪过些许的好奇,很快被韦芸手上的那盒糕点吸引了。

  “海棠糕?青门苏记的盒子,阿娘,这不便宜的。”

  她梳的是俏丽的垂鬟分肖髻,显然还未出阁,长了张极为标致的鹅蛋脸,皮肤白皙,额上有因玩耍而渗出的细细的汗水,稍稍沾湿了她的耳边的碎发,其中一小缕发还沾到了她的腮边,透着少女的顽皮与憨态。

  一袭烟绿色的罗裙方才被她提着,放下去之后还在轻轻飘拂,绣着梅花纹的束带将玲珑的小胸裹出了微微鼓囊的感觉。

  她手腕上戴着一对玉镯,脖子上挂着一枚长生符。

  那枚长生符稍稍晃动了一下,落在她的衣领上。

  薛白留意到她嘴唇有些发白,虽然她看起来颇有活力,但似乎身体不太好。

  “你不许吃,这般冷的天你还玩闹,也不怕着了凉。”

  韦芸当即紧张起来,拿袖子擦着这少女额上的细汗,从女婢手里接过披风给她裹上。

  薛白见此情景,不再打扰,告辞而去,往县衙去寻颜真卿。

  他想着去找颜真卿,无意中却先到了颜宅,还真是巧,摇头笑了笑。

  宅院内,少女狡黠一笑,道:“阿娘,刚才那便是阿爷说的那个想拜他为师的厚脸皮薛白了?”

  “少年郎温文尔雅的,到你们父女嘴里就成了厚脸皮了。起风了,你莫受凉……”

  ~~

  长安县衙。

  官廨中布置朴素,颜真卿正端坐在桌案后处置公务,眼中有些凝重之色,待薛白进来,他淡淡扫了一眼,道:“字帖在桌案上,且拿去吧。”

  “是,这是颜少府让学生写的策论,还请过目。”

  颜真卿稍稍一瞥,见薛白的书法确实有进步,之前是惨不忍睹,如今算是能入眼的丑了。

  “听说你救了虢国夫人,在她府中养伤十余日?”

  “学生惭愧。”薛白老老实实应了,“学生已搬来长寿坊,往后向颜少府讨教就更方便了。”

  “咳咳咳。”

  颜真卿呛了水,咳了两声,连连摆手,懒得再与薛白多说,凝目看向他的策论。

  “国家赋敛之法皆为租庸调,有田方有租,有身方有庸,有户方有调,而大唐立国已一百二十九年,版籍浸坏,多非其实;田亩兼并,愈演愈烈;赋敛之司随意征科,自立色目,新故相仍;贫者丁多无所伏匿,不胜困弊,逃徙弃户。至此,赋敛之法不变则不通,拟改为两税法。各州县所征之赋额,先度其数,量出而制入;户税则制户籍之册,不论主仆,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地税则租庸杂徭悉废,以田亩多寡而论……”

  策论很长,简单而言——以户税、地税来代替租庸调,户大地多者多交,户寡地少者少交。

  其中竟还有许多详实的赋税记录,计算并列举了从开元十四年到天宝五载这二十年间,分别用租庸调、两税法能收到的大概税额……这是连他这个长安县尉都无权查看的帐目。

  颜真卿眯起老眼看了很久,眉头时而微微皱起,时而舒展开,最后微微叹息。

  “你可知这份策论会害死你?”

  “学生知晓。”薛白道:“若真以此改革税制,将损害全天下世家大族之利益。可惜,它害不死我,因为它实行不了。”

  官廨中安静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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