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话 天宫双镜
苍清尘说完不顾司剑的反应继续向前,司剑只有紧紧跟上。
他们穿过整座大殿,期间未见任何人出现,从后门走出后眼前惊现层峦,他们便顺山势沿阶而行。
苍清尘一路无语,司剑忍不住打破沉寂道,
“神君方说因我坏了规矩。敢问,这天刑司的规矩当真要登上千阶,不惜抽尽仙骨方能进入?”
苍清尘依旧没有迟疑,当即回道:“天帝执天下掌苍生,状告天帝是对至高权力的挑战,怎能不付出代价?若天刑司是轻易可至之处,岂不要天下大乱了?”
“仙家极刑不过洗骨堕仙,天刑司门前走一道便要耗尽修为,抽尽仙骨,如此规矩难道不会让诉者无门,正义蒙尘?”
司剑说得义正辞严,慷慨激昂。苍清尘却只是停下脚,回头温和地看了她一眼,“若天刑司真的如你所言,那你此时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说罢继续向前,随接着说道:“世间事,未知全貌切勿轻下断论。”
司剑被苍清尘教训了,虽心中不忿却也无从辩驳,想到心中疑惑,便从旁探询道:
“可您方说自己坏了天刑司的规矩,可会对您不利?”
苍清尘脚下不停,“自己做的决定自己承担后果,你我都是如此。你只需顾好自己,旁的无需介怀。”
说话间他们来到一座吊桥前,对面山势更高处可见状如登云梯般长阶。司剑心中没底,脚下随之变得迟缓。苍清尘却毫不理会,大步流星登上吊桥,司剑只能跟上。
风从四面而来,吊桥随之猛烈摇晃。司剑抓紧桥栏飞身悬空,却见苍清尘随着桥身的摇摆依旧走得平稳矫健。他一直向前却好像脑后长了眼睛,边走边高声说道:
“收起你的灵力吧!且把自己当做一棵劲草,看清风势,学会因势利导,懂得借势而行。”
司剑再观苍清尘,才发现他虽然脊背笔挺,步伐平稳,但整个人的确在随着桥身的晃动而左右摇摆,仿若是从桥板上长出来一般。
于是,她也学着苍清尘的样子,不耗任何灵力全凭身体掌握平衡。起初几乎站立不稳,几番晃动下来找到感觉竟觉那摇晃感甚是有趣,以致到了对面还在回味,确有点未曾尽兴的意思。
转眼间,山阶已尽,山巅之上一座石砌宫殿巍然矗立。司剑不禁惊讶,天界乃仙家所掌,何时听闻仙门采用石头修葺宫殿,那明明是魔族喜好的风格。
带着好奇,她端详前方宫殿,造型简单,样式古朴,加之石门上略显粗狂的雕刻纹样,这宫殿大约不止是经年之物,说他有数十万年的历史也该不为过吧?
司剑正思量之际,苍清尘不知用了什么术法,那沉重的石门便在他们面前应声打开。
走进宫殿,迎接他们的是一条狭长的通道。寂静的通道只有脚步和呼吸声相互交错,粗糙的石壁上到处残留着被封干的时光印记。
司剑的目光小心地扫过两侧,脚步紧随着苍清尘的背影,虽然心中充满忐忑,却不曾有丝毫退缩。
通道尽头是一个类似祭坛般的地方,上立一块巨石被打磨得平滑光洁,宛若一面镜子。这时,苍清尘站住,转身对司剑道:
“这面石镜可曾觉得眼熟?”
司剑一愣,自己方才觉得这面石头像面镜子,就被苍清尘问这石镜是否眼熟,她哪里还见过别的石镜?却又觉得苍清尘不会无故这样说,于是上前几步仔细端详。从外形到上面雕刻的纹理,不得不说还真像在哪里看到过,可是,是哪里呢?
这时,苍清尘笑了,主动解开谜底,“方才在天刑司没有留意到那面铜镜吗?”
司剑这才恍然,方才的确在天刑司大殿见到过一面铜镜,只是当时没有太过留意,现在想来倒像是这面石镜的复刻。
“这面石镜乃上古灵石打造,而天刑司内的铜镜则是仿造这面石镜所制。”说到这里,苍清尘目光深邃地看向司剑,“而你想知道的一切还要从那面铜镜说起。”
“天刑司,这世间唯一可以约束天帝的所在。而天刑司掌事就是光芒背后凝视天帝的双眼,权力之侧纠正天帝的双手,甚至在非常时刻代行帝责。为了做到公正无私,每一任天刑司掌事只服务于一任天帝,且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暴露身份。而我下面要说的,则是你在古书典籍上都查不到的真相。”
原来,天刑司掌事的继任人选从不是人为决定,而是来自那面叫做向阳的铜镜。
向阳虽为铜镜却永远照不出它对面之人。每当镜面亮起,显现出的那个身影便是下一任天刑司掌事。届时,现任掌事会秘密将继任者接入天刑司进行教导,直到下一任天帝即位,两任掌事也将同时完成交接。
更加隐秘的是向阳亮起还有一层意义,除了选出继任者,当向阳亮起的时候也意味着下一任天帝降临于世了。
就是说,帝位更迭最先知道的是天刑司掌事?司剑心头疑惑却唯恐唐突并未问出口。但苍清尘却似勘破了她的心思,紧跟着就说道:
“继承人临世到其登上帝位,此间少则几百年,多则数千年。而向阳只能预测到继承人降临,至于这个人究竟是谁——”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那面石镜,“就要看无常的了。”
“无常?”司剑竟下意识脱口而出。
“是啊。你看那镜子上刻着的‘无常’二字,便是此镜的名字。”
“为何是这两个字?”司剑不解。要说“向阳”二字代表了法道崇尚的正义与光明,可这“无常”二字就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了。
对此,苍清尘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此镜诞生之日起便被赋予此名,其中含义怕只有它的锻造者上古真神知道了。不过,名字不过一个代称,并不重要。”
果真,苍清尘接下去所说的才是重量级。
原来,向阳亮起会显示出天刑司掌事的继任者,而无常亮起时上面显出的就将是下一任天帝。在任天帝会遵照指示与继任者完成交接,并诏告天下传位新君。所以,天帝的传承依然不受人为掌控,而是受天命所制。
巨大的信息量让司剑惊诧不已,却同时让她更加疑窦丛生,就连对苍清尘品行的信任也产生了动摇,于是便毫不避讳地提出自己的疑问,
“神君为何要告诉我这些?难道说与我请见天刑司掌事有关?我究竟何时能够得见掌事呢?”
苍清尘却不紧不慢,“天君何必心急,我说过你心中所有疑惑都将在此处得到解答。”
“此处?可我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况且,我来天刑司的目的也并非答疑解惑。”
苍清尘淡然一笑,“天君来时没看到石门上方的字吗?”
司剑静心回忆,缓缓念道:“天-命-有-时?”
“不错,这里就是天命宫,位于第十三天的天外天。”
既不是十三天也不是十四天,而是天外天,介于两重天之间?司剑听得一头雾水。苍清尘却紧接着说道:
“我自然知道天君不畏艰险登钟灵台,闯天刑司为的是状告当今天帝。天君想告帝君故意设局残害无辜,更要告他为了抹去旧日丑闻不惜对自己的血脉痛下杀手。”
司剑大惊,她瞪着苍清尘一时说不出话。
苍清尘却看着她再次轻勾嘴角,“若天君肯信我这次,就稍安勿躁,待听完一切,天君所求必得正解。”
这一刻,司剑重新审视苍清尘,突又觉得他所说的传话人、带路者恐怕只是托词,毕竟,天刑司掌事的身份不能轻易示人,所以他才会含糊带过。否则,除了天刑司掌事还有谁敢破坏规矩为自己清路,又有谁能对这些连古籍上都查不到的密事了如指掌?
有了这个基本判断,司剑也就安下心来,她向后小退半步,施礼道:“晚辈聆听君尊教诲。”
只听苍清尘言道:“方才说的是天帝之位的传承法则。可你知天帝卸任后的去向吗?”
“不是说,天帝归元后会还身于大地,以养万物苍生吗?”
苍清尘笑笑,“那不是归元,是奉祭。而且,奉祭不是选择,而是每一位帝君的必然归宿。”
“必然……归宿?”
“即便执掌万物号令苍生的天地之主也无法抗衡命运的约束,这就是天命!话说回来,万物皆有私,为防因私生变,天刑司掌事履行的最后一项职责便是送帝君最后一程。”
“如果天帝未犯重过,他和天刑掌事得见之刻便是奉祭之时?”
“至高的权力,无上的尊崇,以及享用这一切的这副躯壳皆来自天地供养,自然也该有繁华落尽,万物归零,偿还所有的时候。天帝奉献己身,化作山川河流,滋养苍生万物,是结束更是新生。这就是天道。”
司剑一怔,拂去心头的震撼,她突然意识到如果奉祭是每一个卸任帝君的必然结局,这一千多年来先帝又在何处?突然混乱的思绪让她没有冒然说话。
苍清尘见她面露讶色,随投来探寻的目光,她只好转而问了句别的,
“天帝以奉祭落幕,那天刑司掌事呢?”
“自是回归平常。”
“仅此?”司剑有些不信。
“仅此?”苍清尘饶有意味地悄然一笑,“须知,世间最难的就是‘平常’二字。况且,明明经历过山海,却要一夕清零。终其一生保守秘密,才真真不是件易事。”
话到此处,司剑更加笃定苍清尘的掌事身份。可是,他方说着须终生保守天刑司的秘密,可说与自己的这些又算什么?
至此,司剑依旧没能看清苍清尘的用意,她满怀疑惑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只能从言语上试探。
“天刑司可以约束天帝,谁又来约束天刑司掌事呢?我是说以掌事身份犯下的过错。比如,与天帝私交,未能恪尽职守,亦或者有意或无意地泄露天机?”
司剑觉得自己并未看错,那刻,她在苍清尘脸上竟捕捉到了一丝躲闪,虽不知缘由,但必定与自己那两句试探脱不了关系。
然而,只是一瞬,苍清尘的脸色便恢复无恙,他沉稳应道:
“天刑司行天命,卫天道,一旦行差踏错,必遭天谴!”
按理说,以苍清尘的身份,话已至此,身为后辈司剑便不该再多言。但眼下并非平常时候,司剑不愿放过任何一个追逐真相的机会,于是越礼追问:
“何为天谴?又是怎样的惩罚?”
苍清尘此刻明显面露不悦,他低沉着嗓音回道:“至今为止,还未曾有过天刑司破戒受罚的先例。你的问题恕我无法回答。”
眼见苍清尘愠色拂面,司剑也忙致歉,称自己唐突了。
谁知苍清尘却回道:“我知你心生疑窦。毕竟,这天命宫本只有天帝才可以踏足。”
听此言,司剑更是惊出一身冷汗。既然此处是只有天帝可入的秘境,那自己冒闯岂不是犯了重罪?
“放心,我绝无害你之意。”苍清尘说着走近司剑,同时抬手指向石镜,“你看无常可有亮起?”
司剑定睛凝视镜面,随回道:“确实荧荧似有亮光,却又朦胧不清。”
“无常即将点亮。你我也即将见证下一任天命帝君的真容。”
“天命帝君?”司剑脑中划过万千思绪,结合此前言语,她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竟一时失控脱口道,“那当今帝君他——”
奉祭未行,先帝犹在;无常未亮,新君不明?如果这才是真相,那这一千多年来,是谁执掌天地,是谁号令三界,是谁在护佑苍生?
司剑转过头,满眼惊恐地看着苍清尘。苍清尘只是淡淡勾动嘴角,
“天帝的天命宫,天刑司的钟灵台,原本这两处相望却不能相通。除非天帝犯下不赦重罪,否则,直到奉祭之时他才能和天刑司掌事相见,即便他们相熟到就是枕边人,天刑司掌事也绝不可袒露身份,一旦破戒,必遭天谴。
你我方才经过的那座吊桥原本也是不存在的。只因有一个偏不信命的家伙建造了它,从此打通了天命宫和钟灵台,也就此改变了运数,才生了后面这许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