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且说楼船一路顺风顺水来到莫愁湖上，陈梦熊站在船板上命人将“忻城伯”灯笼取下，以免惹人注意。顾首对莫叔道：“带些人一起进来帮忙，看我等昨夜辛苦一场，得了几多横财？”吩咐阿忠道：“你识字，负责记录。”又对阿夷说道：“你亲自守在我舱门口，不准闲杂人色靠近舱房。无我令，毋放人出如。”三人皆顿首称喏。

　　阿夷自捉刀站立警戒。莫叔带着四个心腹进入舱内，只见舱内明净敞亮，十余口麻袋堆积放置在楼板中央。莫叔安排四人分工将钱财取出，金银珠宝、古玩书籍分门别类，各置存放。众人忙碌了至中午，也才初步分类造册，午食是让人用湖中刚打出来的小鲜鱼，用猪油煎好，盛水烧开，接着下备好的豇豆干、湖里捞出的新鲜蕨菜，配着面条一起胡乱煮好。草草食毕。众人接着统计这笔横财。干至申时，陈梦熊拿着阿忠登记的账簿，垂眸而看，上面分类而计，白银四万七千二百三十一两，金五百零一两，法琅银壸一具、蟠龙玉杯一进、犀角杯一进、琥珀、猫眼石若干、宋版书籍若干、首饰若干。

　　陈梦熊暗道：“旧院曲中不愧是销金窟，我等昨夜辛苦忙碌一场，不料竟得金如此之多。家丁们顺手牵羊拿来的古玩酒具，以精品居多。书籍也是他们见我喜欢看书，特意抢来，可惜家丁多不识字，所得书籍以话本、传奇居多。得自钱谦益的宋版书籍，更是可遇不可求。不过其中一套春宫画册《花营锦阵》不比寻常风月，虽不是唐伯虎真迹，却也是摹本中不可多得精品。今天晚上可细细品鉴。”

　　陈梦熊将账薄递给阿忠道:“此行，我等收获颇丰。超出我的意料。所有参与的家丁都是我的大功臣，要赏，要厚赏。阿忠，你拿笔记录：上岸直接参与者，每人赏银三十两，放风接应者赏银二十两。斥候赏银五十两，莫叔和阿夷各拿一百两。”

　　阿夷跪下禀道：“主人，赏赐太厚了。昨夜之行，全赖主人筹划，我等只是按计行事，实寸功未立，怎敢厚颜领赏。且我等为主人之爪牙，披坚执锐，生死相从之情，岂非区区金银所能比。”

　　陈梦熊温言道：“汝既然知道，吾与汝等情深义厚，非常人所比，那就更不能薄待尔等。且治兵之要，尤在赏罚分明。期年来，我自教家丁中聪颖者熟读《三略》，汝也在其中，现在我命汝背诵上略开篇。”

　　阿夷闻言，低头默而思之。片刻抬头朗声背诵道：“夫主将之法，务揽英雄之心，赏禄有功，通志于众。故与众同好，靡不成；与众同恶，靡不倾。治国安家，得人也；亡国破家，失人也。含气之类，咸愿得其志。”

　　陈梦熊道:“汝可知其意，明其理。”

　　阿夷羞涩道：“刚跟着主人开始学习，有些字还不熟悉。”

　　陈梦熊叹道：“我知汝等目不识丁。但自年初，我请了监里的同学，前来教汝等识字，可一听是教汝等熟苗，都觉有辱斯文。为此我高开至月俸二两，才请到本地一家境困苦的童生，教汝等识字。监里的同学听闻，背地里都笑我是南蛮粗鄙，天生纨绔。道我是有钱莫处使，往水里扔，还能听个响。”

　　阿夷闻言，青筋暴怒，大声说道：“这几月虽然书没读好，但主辱臣死的道理，我还是知道。请主人告知我姓名，我必杀之。”

　　陈梦熊气道：“混账，我知汝等性凶狠，好斗轻死，不知礼仪。然彼等随我居住金陵期年，饮食言语混同，渐被华风。”

　　正说着，看到阿忠和几个家丁正眼去眉来，嘴角含笑。骂道：“汝等也是，一同混账，三年读本百家姓，是攒了劲。”却是气昏了头，开始胡言乱语，喷唾成珠。其中许多市井、下流之语，以莫叔的年龄阅历也是初次听闻。周围几人噤若寒蝉的看着这个小黑胖子是手舞足蹈，粗鄙话语更是滔滔不绝。一直待陈梦熊骂的口干舌燥时，阿忠颇有眼色的连忙将茶杯递给陈梦熊，陈梦熊举杯牛饮，如饮甘霖，头脑霎时一清。暗道失态了，细思之：却是近日来，自己初次筹谋夜劫旧院，就收获颇丰。自己后世虽已娶妻生子，但家资富饶，无为稻梁谋。所处环境、周边人物俱是知书达礼、纯良守法之人，从未想过犯罪。谁知，自从落到此处人间，不光旷课、赌博、诬陷高僧，现在更是成为有活力的组织首领，初露锋芒。且还要在这条路上走的更远，一院乎？一国乎？想到此，明白自己这次失态，是由一循规蹈矩的百姓堕落成可为所欲为的勋贵，身份权利落差巨大所致，经此一番咒骂发泄，神清气爽，看来果然是我初心未变，变的是这世道。

　　陈梦熊顿觉念头通达，歉意道：“吾之前言语失当了，请诸位谅解。”众人连称不敢。又问阿忠等人道：“吾正训话阿夷，汝等为何笑话，言者无罪。”

　　众人支支吾吾，最后还是阿忠自觉和陈梦熊主仆亲近，壮胆说道：“少爷你训话阿夷，说其性凶狠，好斗轻死，不知礼仪，我等觉得少爷里果然有自知之明。”说完，赶紧闭口不言。

　　陈梦熊愕然，莞尔笑道：“人贵自知，而后自省，终而自律。诚哉斯言。”瞧向阿夷谆谆道：“先前上略开篇所言，乃是说身为统帅者的要诀是，务必笼络英雄豪杰的心，重赏有功之人，使部下明白统帅的志向。因此，与众人同喜好，就没有不成功的事业；与众人同憎恶，就没有摧不垮的敌人。国治家安，是任用了有才干的人；国破家亡，则反之。我们都是人，都愿意得逞快意，平生志。”众人听毕，皆若有所思。

　　陈梦熊又道：“吾让汝等识字读书，乃是汝等为吾之爪牙。随吾建功立业，吾之骨干就是汝等，汝等不成才，吾还指望谁，能助吾成事吗？”众人皆露奋勇激越之色。

　　阿夷激动道：“主人，我会将你对我等殷切希望，传于诸弟兄，读好书，效死命。”说完顿首再拜。

　　陈梦熊抬脚轻踹，笑骂道：“汝这滚刀肉，给吾滚出去吧，去告诉伙计们，还有此次赏金，让大家都高兴起来。”阿夷顺势滚向舱门，拔地而出，大声向舱外家丁们宣告厚赏。众人欢呼愿主人长命富贵。转身对莫叔说道；“剩余钱财保管好？”

　　莫叔赶紧说道：“小主人，你放心。傍晚时，我之前下令的心腹，会假扮卖酒水瓜果的小贩划船过来，将金银财物，安全运到我们的秘密据点。”

　　陈梦熊点头道：“莫叔，你办事我放心。留下五千两银子，我自有用处。让外面的伙计多买点酒水。”说完，不待莫叔回话。临窗大声道：“今晚中秋佳节，大伙可放歌纵酒，一醉到底。”众人闻听更是欢呼雀跃。

　　回到舱内，陈梦熊对莫叔继续道：“我等在金陵城里做下了这等摩天大案，城里的官家们现在定是热闹，让城里的伙计去街面上闻闻，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迹象。小心鹰爪孙。我等暂时就在这莫愁湖上飘泊，避避风头。如有不妥。”说着，回身走到书案，从案左一粉彩花鸟画缸里拿出一丝帛卷轴，向右铺开。招呼莫叔过来道：“莫叔，请看这是我绘制的南直隶地图，是我根据存放在南雍内看到的地图、地志，通过徐维业关系从五军都督府里借到的军用地图，比照修正完善的，比之现在官府所用地图更为准确。”莫叔仔细一看，却是陈梦熊用中国传统的画法，用三角式山形符号表示地形，配以所记针路和牵星等符号，使莫叔等惯于使用中国传统地图的人，一目了然。

　　陈梦熊指着地图说道：“你看，如果事发，我等可从莫愁湖上分散撤退，往上江而去者，陆路有二：一条从板桥而抵采石江宁镇；二条从金陵镇而抵姑苏、小丹阳。水路一条从大胜港、上新河逆流而至荻港、三山。顺下江而去者，陆路有三，一条从淳化镇而抵句曲走云阳；二条朝阳关起过龙潭而抵京口；三条从秣陵镇可至湖州、广德、溧水。水路一条从龙江关逆流至京口。又有小路从宣化渡口可自行从盘城、瓦梁上张店至泗州盱眙。记住这些路线，由你亲自谋划、安排家丁们分散而走，全部路线只能你一人知晓，其余人等只知自己撤退路线，不可相互打听，违者斩首。”

　　莫叔赞道：“小主人，胸有成竹，熟谙地理。如此我也放心了。我马上谋划，明早将撤退名单及路线交小主人斟酌。”

　　陈梦熊笑道：“莫叔，汝办事，吾放心。不着急，看天已黄昏，且中秋赏月吧。”

　　莫叔闻言，抬头望向窗外，和小主人讨论撤退计划，不知不觉已近黄昏。晚风吹拂，湖水荡漾，远眺之，湖水碧绿渐成铁青，自有一番颜色。莫叔心道：“是矣，今夜中秋，行乐及时，有甚烦恼，明日再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