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2. 君王身侧的威胁 其二
查尼离开老皇帝的寝宫，径直走向议政的大殿。在那里，众多的帝国官员还在等待一个结果。
看到王子在众多宫人的簇拥下走进来，又看到他们捧着皇帝的金冠放在最尊贵的位置，大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帝国的各项事务运行都有既定的法则，有专门的人负责管理。如今只不过换了个点头的人，大家一切照旧即可。
“我今天开始代理父皇的工作，有个任职事项要宣布。我的侍卫希林洛斯，从今天起任命为皇家侍卫队的副队长，这是与我身份相称的职位。”
希林单膝下跪称谢——这种宫廷礼仪被他表演得非常生硬。
对此众人没有异议。王子提拔了玩伴而已。
王子又把目光转向雅拉。
“我该怎么安排你，你愿意加入我的侍卫队吗？”
“殿下，我的骑士团是绝对的武装力量，不从属于其他的任何队伍。”
“好吧……真头疼。你知道我现在没办法把你们所有人都释放出来。我还只是他们的提线木偶，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权力。”
“微臣完全能够明白这一点。殿下，我的队伍曾经与皇城的近卫队共同守护帝国的皇帝。两支队伍平级，互相之间没有隶属关系。请延续这个传统，让我和加兰德分立您的左右，共同履行职责吧。”
“那就这么办。”王子爽快地同意。
王子的宫廷老师一路追出来，躲在王子身后继续重申自己的立场。
“加兰德大人，你刚刚获得王子的提拔，倒是帮着说句话啊！你怎么能容忍和一个嗜血的怪物共事呢？他是货真价实的吸血鬼啊，你都不怕的吗！”
这话说的，希林都觉得好笑。两个货真价实的吸血鬼拦路，宫廷老师再也没办法靠近查尼了。
“殿下，您年纪轻轻又刚刚上任，务必要小心，人心难料啊……”皮托斯在侍卫们身后喊个不停。
“铭记前朝的教训！疯王就是因为宠幸这些嗜血的怪物，肆无忌惮地暴政，最终走向覆灭！”
“仁慈博爱，才是君主的立国之本。切不可相信暴力的捷径！一时之间威慑弱者，最终会反噬到自己身上！终酿大祸啊！”
查尼若无其事地听着，心里不胜其烦。他一直很讨厌宫廷老师的说教，无论遇到什么事，没等自己讲一个字，老东西就涛涛大论一通。不管是他懂或不懂的道理，全都劈头盖脑地教育一番。
“殿下不必害怕，吸血鬼虽然邪恶，但也有自己的弱点。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必须听命于统治者。你可以下令他立即返回地牢。甚至，下令他自杀都可以，他绝不敢反抗！”
这话查尼倒是有兴趣。
“雅拉，我对你、以及你的骑士团都充满了好奇啊……我有些问题，你愿意如实相告吗？”
“自然愿意。”
“嗯，从我最好奇的一个问题开始吧。你们号称绝对服从于帝国的统治者，愿意听从其一切命令。甚至包括违背你们意志、会伤害和折磨你们的那种命令？就像我舅父那样，命令你们守在地牢，你们就绝不越雷池一步？”
“哎呀，王子殿下一开口就是这么严肃的问题？”
雅拉颇有些意外。
“嗯，诚如您所见，目前来讲的确是这样的。”
“你们真的愿意听从一切命令吗？譬如说，我命令你自尽呢？”
“王子殿下才思敏捷、聪慧过人。你一开口果然都是令我头疼的问题啊……”
“正面回答我。”
“您是只要一个答案，还是让我立即死给你看呢？”
查尼笑了笑。
“倒也不必，我只想听一个答案。”
“殿下，您现在并不具备一个充分的理由寻求我生命的终结，不是么？所以我现在也没办法给您一个确切的执行方式。”
“真狡猾。所以你们的服从仍旧是建立在一定条件的基础上咯？”
“共识。一种被我们称之为‘忠诚’的条件基础。当我们之间建立起足够深厚的认同感，当我判断您的命令有充分的依据以后，相信我，我不会吝惜自己的生命。”
“雅拉，告诉我实话。你的吸血鬼骑士团里，每个人都是不死之身吗？有人死过吗？”
“殿下，骑士团的成员也会缓慢更迭。不死肉身固然强大，但也并非绝对不会损毁。只要手段足够残忍，仍然能见证不死之物的灭亡。”
雅拉回想起一小段往事。因为事件太古早，在场也没谁知道，只能听他一个人口述。
“我麾下曾经有三名骑士触怒了疯王。”
这话已经引得查尼一声惊叹。
“他们得到的惩罚是被钉在十字架上，与众多囚犯一同立于皇家步道两侧。那个时候啊，皇家步道就是先皇陛下的晾衣架，两侧挂满了忤逆他的罪人。”
这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描述，令在场众人都感到颇为不适。
“由于吸血鬼拥有不死的肉身，他们三个受尽折磨却无法解脱，终日忍受着鸟兽啄食，他们哀嚎不止，直到数年后变成三具骷髅。”
“最后他们死了？”
“我并不能确定。”雅拉如实作答。“他们的骨架在十字架上又挂了许多年，我时常会路过那里。最后，当暴乱直逼宫墙的时候，我的属下趁乱卸下他们的骸骨。按照骑士团的惯例，将他们沉入我们的血池，化为同伴的血肉。”
“……”
听完这故事查尼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一直偷偷地看着希林。希林则是瞠目结舌，难以想象那种痛苦的经历。
“当朝圣主如此仁义，想必不会滥用那样的酷刑。我猜如今帝国的步道上，一座十字架也没有了吧？”
“这倒是。说起十字架，我只在书里读过，不曾见过实物。”
查尼一边听一边盘算。
“就是说……如果我下令砍你的脑袋，你还能接回去……”
“嗯，只要处理得当，我的头砍下去还能接回来。”
“那我强行分开头颅和尸身呢？”
“那样的话，我恐怕就无法继续履行保卫帝国的职责了。但我的肉身不会腐烂，只会陷入长久的等待。直到下一次被统治者需要。”
“真有趣。”
“那如果我下令烧死你呢？把你烤成焦炭，你还不会死吗？”
“为了防止我骨肉复生，您最好把我烧成灰烬。”
“哈哈哈！”查尼会心一笑，后仰靠着宝座的椅背，环视这座皇庭，又感到无限的压抑。
“回答我下一个问题，雅拉。你们是基于什么样的缘由才这样为帝国效命？趋利避害不是任何生命体的本性吗？你们为何宁愿违背本性也要效忠帝国呢？”
查尼这话还有下半句。他没说出来。但如果运用读心术去聆听，后半句话简直声如洪钟。
“我不认为帝国值得谁这样付出。”
“一份古老的契约。”
“哦？”
“骑士团与圣天使之间达成的一份契约。圣天使赐予我们永恒的荣光，而我们为它的荣耀而战。”
“呵！”
查尼把这些话完全当作玩笑。
“我从没见过什么圣天使。我的朋友希林洛斯也没有。”
“相信我，殿下，距离我上一次见证圣天使的降临也过去很久很久了。”
“哼。我的朋友告诉我，所谓的不死肉身，是人类与恶魔签订契约，用恶魔的血维持自己不死，而作为交换要献祭更多人类的血。”
“正是。”
“真奇怪。那你为什么要说自己听命于圣天使？”
“我们全都是圣天使的仆人。我们的永生固然是用恶魔血维持的，但恶魔已经被圣天使斩杀，无需再向它献祭。我们唯一的使命就是秉承它的意志，继续守护帝国。”
查尼对这套逻辑兴致盎然，又追问道，“究竟谁是你们的圣天使？”
“那是执掌人间权力的极权圣天使。”
查尼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大概知道那是一件什么事情——但仅限于类似传说的书本记载。
“因为上古时候缔结了神圣的契约，天使或恶魔不会轻易降临在人间。但我们会以它们的名义出手维持世界的秩序。这是我们守护帝国的意义所在。”
“好吧，真没劲。”
查尼又打量一番雅拉。这位老骑士的脸上疤痕纵横，有一条非常明显的伤口从眉心划到下颌。本来就凶恶的脸显得更加恐怖。
“这伤疤是战场上留下来的？”
查尼丝毫不介意靠近浑身煞气的吸血鬼，他对雅拉的兴趣显然高于周围那些无聊的家伙。
“是的，殿下。这条伤口来自于我亲近的人，因为信任才放松了警惕。否则我不会允许敌人靠得这么近。”
查尼甚至伸出手轻触了雅拉的脸。吸血鬼没有体温，他的伤疤和地牢里一样阴冷。
“这条伤口太深，即便是今天也会时不时疼痛，提醒我曾经的过往。”
“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殿下请讲。”
“前朝的时候，吸血鬼骑士团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帝国护卫队，同时也是嗜血疯王的私人武装。无论你们的精神领袖是天使还是恶魔，你们就是吸血鬼，喝人的血，又不会死，跟魔鬼有什么区别？对此，你还有什么要辩驳的吗？”
雅拉自然是个老吸血鬼，他深谙人类的内心，侧耳倾听就能探知周围每个人的想法。他略带着微笑，用嘲讽的眼光看着王子。
“殿下，您看看宝座上的桂冠，哪怕现在还没戴在您头上。那玩意常常连着带血的脑袋，没有哪个皇帝能靠着仁慈活下来。”
雅拉悄悄靠近查尼，用更类似威胁的口吻对王子说话。
“您知道宫殿里数以千计的群臣当中，他们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吗？您知道……只要您稍有疏忽，背后觊觎您的眼睛就会一拥而上——”
查尼波澜不惊，鄙夷地看着雅拉。
“而我们，是您的绝对拥护者。而且我们非常地强大、到了远超您想象的地步。殿下，我们是帝国的利刃。”
“手握利刃，您才有能力广施恩德，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