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1. 观星台的过往
深夜十点钟以后，纳特引领他们二人造访导师的观星台。
彼时学院里清净、安宁，只有深秋的虫子在咻咻不停。一轮完美的月亮挂在空中，最挑剔的哲人也喜爱一天里这个时候。
希林和纳特费了好大功夫才把整整一车礼物送上观星台。差点没把年久失修的旋转扶梯给蹬断了。
茜茜缇娅精心地布置，将所有的礼物都摆放在大厅，就在教授的书桌前堆成一座小山，只要她一醒过来就能看到。
而茜茜缇娅本人，满心期待地站在礼物小山旁边，等待教授睡醒。
纳特陪着他们闲聊了一个下午，导致他重要的功课没有做完。这么快就要与导师会面，他急坏了，正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力求赶上一点进度。
希林随处走走，随手翻翻藏书架上珍贵的古籍，又走上天文望远镜的高台上看看。他心里还想着别的事情。
“这个古早的永生结界已经破陋百出，再坚持几年也要彻底损坏了。到时候索菲莉娅可怎么办？”
拉吉玛悄悄融合进天文望远镜的阴影里面，将仪器复位成最初始的状态——这是它几十年来的本职工作。
可它现在已经不想回去安分地呆着了，本体并没有离开希林的影子，仍旧躲藏在希林身上。
“不用那么担心，她身上还罩着三层天使光翼织成的纱衣，有七盏长明蜡烛作为警戒。即便外面的这层永生结界出了问题，她本人也不会那么快出现状况。”
“但‘迟早还是会’，不是吗？”
希林反问，恶魔没话讲了。
“永生结界的破损可以修复吗？”希林对这件事更加关心。
“以一个侍者恶魔的能力？我看没戏。”
“你……那么你当初又是怎么织出来的呢！”
星夜的恶魔无奈地闭上影子里的眼睛。
“观星台上的结界有四重，外面那一重是我织的，虽然破陋之处有点多，但勉强还能用。”恶魔娓娓道来。
“她身上那三重纱衣是她父亲花费重金从异域商人手里买来的。实际上，连那商人都不晓得这玩意的真实价值。那是能维持永生的东西啊，前朝的暴君如果知道有这种好事，早就派遣重兵来抢夺了。”
“轻薄的丝线不是人间的材料，而是天使的光翼中剥出的丝。”
“这一点我也略略地知道。天使的羽丝，我甚至还见过。”
“活的天使当然不能拔毛咯，非得把天使给杀了，才能收集亡骸上的羽丝。你知道这材料有多珍贵了吧！”
“？！”
关于这一点，希林的确第一次听说。
“你总不能为了延长一个凡人的命，就去诛杀神圣的天使吧？再说……即便你想杀，只怕也是有贼心没贼胆，天使哪那么容易杀死的？我曾经亲眼看见至高天降临的天使，脚下满满地踩着数十万恶魔的尸骸。这不是跟你开玩笑。”
“……”希林思量了一番。
“你说的没错，诚如你所言，天使是神圣的存在，我不能为了片刻的长存就去侵犯那种神圣。否则的话，即便带给索菲莉娅延续的生命，也会扭曲她的意志。”
“别说得好像是你主动放弃的一样！你不过就是个代理人，和真正的恶魔比起来差多了，根本不是天使的对手！”
希林瞪了拉吉玛一眼。
“那么……一旦永生结界开始破碎，索菲莉娅教授就要迎接自己的死亡了。”
“世间哪有长生不死的人？一瞬间寿命终于走到终结，化为尘土。”恶魔指着阁楼上的房门，“她生活在永生结界中，活一天就赚到一天，不是吗？”
“要我说，维持她永生的条件，可不止是一件天使的羽丝织成的纱衣那么简单吧？”
希林走过天文望远镜的黄铜旋臂，倒影上露出另一只恶魔。观星台上能反光的物件不多，似乎教授对于镜子一类的物品有天生的厌恶。
浑浊的倒影中，镜中的恶魔暮娜来回游动。
“主人，你一直没察觉地毯上的血迹吧？”
从望远镜的高台处俯视会客厅，隐约中的确能察觉地毯中央有一片浑浊的深褐色。
由于此处常年光线昏暗，地毯又多年不曾清洗，没办法说得清那种污渍是什么。
恶魔让有血污的地方逐渐盛放出花朵，满满得遍布整个客厅。
“！？”
希林一阵错愕。
“陈念的血迹啊，多明显！”
拉吉玛对此反应很平静，它本来就知道，没放在心上而已。
“当初他父亲设计了一个实验装置，在公开演示的时候发生了爆炸，当场炸死了十八名灵学院的学生。几乎是死伤殆尽，没死的也停止求学了。”
“喂，等下，你什么意思？”希林听到这个事情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的父亲用十八个人的性命开启了一个永生的法阵，女儿得以延续生命。哼，他那些异端邪术可不是白学的，可以说是学以致用了。”
“你说他精心设计了一场意外事故！”
拉吉玛觉得这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谈不上作恶。对恶魔来说，人类的灵魂本来就是食物。
“我从她父亲的法阵中汲取了一些人类的灵魂，这是数百年来第一顿饱饭。聊表心意，我留在这里守护着她好多年了。”
暮娜则非常高兴看到希林震惊的样子。
“我不明白……究竟是不是你在运作着永生的法阵？”
“不是。它没那个本事。”暮娜迫不及待地解释。“法阵是巫术，需要体质特异的人来开启，与这个恶魔没有关系，它就是顺便捡点残羹剩饭而已。”
“法阵本身是灵质交换的熔炉，付出对等或者更高昂的代价，换取特定的结果。”
“主人，你想留住她，可以再建立一个永生结界。学一学前人的办法，也付出这样对等的代价就可以。学院里学识渊博的学者可以成为原料，塑造一个更加博学和智慧的占星师出来。”
两只恶魔甚至将目光转向纳特。
“这个肥肥也算不错，脑子里装满知识。”
“不可以！”希林脱口而出，吓到了身边的茜茜缇娅。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主人，一毛不拔可是不能成功哦。”
“不可以……”希林做了决定，“索菲利娅已经额外活了八十年，超过绝大多数普通的女孩了。她一直保持着青春，已经得到的太多。如果她的结界再出什么意外，就顺应天理吧！我绝不会用纳特的性命去补救她的！”
恶魔们纷纷冷笑。
茜茜缇娅困惑地望着希林，不知道他一个人对着无人的望远镜在激动个什么。
这时，阁楼的门开了。
占星师索菲莉亚头顶着蜡烛台，身上裹着纱衣走出来。她蓝灰色的眼珠下拖着黑眼袋，嘴角歪下去，看起来非常怨念。
“好吵！”
纳特吓得连话都不敢回。
教授一低头看到希林，她大吃一惊，又立即闪回闺房关上门。
“索菲莉娅，我们来看望你。好久不见了。”
希林上去敲门，对方闷在房间里没动静。
“你生气了吗？抱歉啊，打扰到你了。”
希林也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
“要么我们离开一段时间，等你心情好了再来？我们就在学院附近等着。”
“别走，我没生气——”
门突然又开了。
索菲莉娅优雅地走出来，她刚刚用最快的速擦了粉底，换上一件漂亮的披肩。对着希林傻笑。
希林也低下头傻笑。
两个人都是那种冷冰冰不食人间烟火的味儿，也热情不起来。但是再次见面还挺开心的。
“你来干嘛？”她笑着发问，一低头看到楼下美得光彩照人的茜茜缇娅，又脸色难看起来。
“你记得她吗？你上次帮她算了星盘，她特地来感谢你的。”
“哦，是吗。”索菲莉娅显然没什么兴趣。
“妹妹——！”茜茜缇娅急忙跑上来见礼，她蹲下身子拉住索菲莉娅的手，亲吻她的指尖。
“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
对于突如其来的热情占星师有些不知所措。
“请看——”
茜茜缇娅请她看自己的礼物小山。
“这些是最好的首饰、化妆品、衣裙……全都是皇宫里的宝贝。我把它们全都带来献给您。”
“但请原谅我的唐突。我已经遇到了改写我命运的彗星，就是当今的王子殿下！他愿意娶我为妻，这些全都是他送我的聘礼。”
自命不凡的占星师感到被冒犯了。
“聘礼还拿来转送给我？拿走，我嫌脏！”
茜茜缇娅一听就急了。
“大仙！我才刚刚订下婚约，还没有得到实质的财富。这些都是我目前最好的东西。等我以后有了更高的地位，还会拿更贵重的礼物来感谢你。但是这一点点心意，请你勿论如何都要收下。哪怕你不喜欢，扔了、烧了，我都毫无怨言。”
索菲莉娅刚刚睡醒肯定心情不太好，她拢了拢头发，回过神来又觉得奇怪。
“嫁入皇室？”
“对啊。您说我的命运会有变数，今生一定要明媒正娶做正房夫人。我谨遵您的教诲，果然与王子缔结了婚约。我的命数已经彻底改变了。”
索菲莉娅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茜茜缇娅反倒奇怪了：“难道，这不是您的预言吗？”
“预言只是一个趋势。具体情况竟会这样发展也出乎了我的意料。”她的话语有所保留，“想不到你的夫君竟是王子，我也很佩服你的本事。”
索菲莉娅走下来随便看看，打开一盒脂粉又果断地扣上。她脸色又好看了不少，偷偷看看希林微笑了一下。
最后她回到书桌前坐下，用略微缓和的语气又说：“所谓的命运没有‘改变’这一说，我只是侥幸窥窃了未来，并没有给你任何实质性的帮助。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是你自己的本事。”
茜茜缇娅急忙羞怯地受教。
“你的命运竟然有这样的走势，任谁都会感到惊诧。我也很好奇，一介舞娘竟然要成为王子妃，以后又会有怎样的命运呢？过来，让我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