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1. 博雅七艺
查尼信步走进书房。他需要喘口气，找本书看看。见到桌上摆着翻开的书本，他面露少许愠色。
“希林洛斯，你看过我的书了？”
“没。”
希林确信已经把翻动过的古籍都归位了。
“那这一页书是怎么回事？我上次读的不是这个位置。”
“啊……应该是被风吹乱了，我就随手拿纸镇压住。”
“是么？”查尼冷笑了一声。他又饶有兴致地读了书页上的字。
“你知道这是什么书吗？”
“历史。”希林脱口而出几个陌生的古代词语，因为他听到了王子脑海里的答案。
“呵！精彩。你来说说里面写的又是什么？”
“呃。其实我并不知道里面写的都是什么。我只是……窥探了你心里的答案，读心术。”
“真可惜。”查尼的欣喜很快成了落寞。
“我发现你翻看我的古籍，还以为你也认识上面的字。”
查尼指着书卷上某一行字诵读起来。
“我在沉思人生何其短促，悲叹从中而兴。过眼的众生不计其数，然而不过百年，他们便将无迹可寻。”
“是一首诗吗？怎么那么哀伤？”
“真会挑啊，这句话出自你们永生之人的口中再恰当不过。”查尼合上书本。
“这是我最爱看的一本。儿时看史书看得头疼欲裂，长大了才觉得有趣。想必古人也不喜欢是是非非的长篇大论，他们更喜欢听一个故事，又把这个故事讲给后人。”
反正希林啥也没读过，体会不出这份感受。
“你应该多认识几个字，多读书，对你有好处。”查尼扫兴地扔下那本书。
“殿下，我知道世界上最神圣的典籍只有一本，为什么你还有那么多书要看？难道这些也全都是圣典吗？”
查尼听了只想笑。
“希林洛斯，你到底认识多少字？”
“我认识帝国的二十一个字母。街上的各种招牌我也认识。我最近认识得越来越多了呢！”说起这个希林还有些自豪。
“平时常用的东西，我也尽量多记住一些，这样工作上就没压力了。只是要写的话……还有点吃力。我没有专门练习过写字，拼写也背得不太好……”
“哈。你这种程度，在文盲里面的确算是非常优秀了。”
“……”
“但是世上的知识绝不仅仅是日常遇到的那些单词。”
“是吗？”希林就想问这个，“还有什么呢？”
“还有智慧。”
“你们每个人都这么说，读书越多越聪明……”希林挠挠头。
“不。你是个聪明的人，但你还没有聆听过先贤的智慧。读书很重要，因为你身边的人往往怀着坏心眼。而从古至今探讨着智慧的只有那几位先哲。”
“如果你自己不是一位先知，没有那种过人的洞察力，恐怕一生都无法揣度出世上的智慧。最好的捷径，还是听他们讲一讲。”
“是啊……我只是个小聪明的侍卫，而您是拥有大智慧的王子殿下……”
“不是那个意思，蠢货！”
查尼生气了。他傲慢的样子真的像个恶魔。他究竟从书里读到了什么高超的智慧？这些书里全都是？
“希林洛斯，你应该知道一个合格的富家子弟不仅仅要学会二十一个字母，还要掌握更多的才艺吧！”
“这一点我当然清楚。哪怕我是个粗人也知道。贵族子弟的话，骑马、算账什么的肯定都要学一点，不然就成了一个傻瓜被人愚弄了。”
“呵，骑马……算账……你的说法都这么粗野。你知道总共要学多少东西吗？你有听人说过什么是‘七艺’吗？”
好像康索和他提到过，但康索自己也没学过那么多东西，所以没细讲。
“还要学七门功课？”
“七种，只是泛泛的类别，具体的功课还要更多。”说起来查尼很自豪，他当然全都接触过。
“呐，也不是说七种技艺互相之间毫无关联。我们通常会描述为‘三学’和‘四术’，亦或是文理七艺，也有人称之为贵族的‘博雅教育’。”
查尼一一列举。
“文法、修辞和逻辑是其中三种文科。你掌握的字母拼写仅仅是‘文法’中最为基础的内容，除此之外还要掌握书写的语法、学习一些常见的表达方式，才能流畅地书写。”
“呃，殿下。听上去我已经不想学了。”
“修辞是论述的技能，有人称之为‘雄辩术’，认为是帝王家愚弄百姓的手段。但不可否认的是，辩术是一种工具。任何一种想法都需要它。”
“在那之后是逻辑学。这个就比较有意思了……”说着说着，查尼自己先笑了一阵，“逻辑学是在研究其他理论结果有效性的学问。推演证明……给他们建立框架，讨论其中的合理性……”
“殿下，我真的被你绕晕了。”希林听不下去了，他觉得更近奇怪。“你前面说的文法，我同意那很有用处；你说的雄辩之术，听起来也很有用，反正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服一大群陌生人。可是‘逻辑’是什么玩意？这也用学吗？”
“当然！洞察事物的前因后果，去伪存真，从混乱的表象中察觉内在关系。这一门是连接那些知识的骨骼。”
说了这些还没有完，希林记的这些是前半部分，还有后半部分。
“嗯，是啊，这些是‘三学’，后面还有‘四术’，分别是算术、地理、天文和音乐。”
“喂，就是这些吗？我还以为至少有骑马、射箭、剑术，和……如果非要学点知识，算术吧。”
“哈哈哈——！”
查尼大笑不止。
“希林洛斯，剑术应该只是体育教育的一部分，但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结果我勤学苦练的剑术竟然是最不起眼的一门课程，真扫兴。我都不明白，贵族要学习算术是理所当然的，嗯，王侯将相，学地理也应该。但是学音乐干嘛？那玩意有用？”
“因为，‘除了学历努力工作以外，还应该学习闲暇之余如何优雅地度过’啊，先哲说的。”
“完全是没用的知识……”
“对。正因为‘没用’，所以才是自由人的技艺。只有不愁生计的自由人才有能力学习，与奴隶的技艺相对应。”
“唉。瞧你说的，我已经对学习越来越没用信心了。本来我还想跟着你稍微学点什么呢。”
查尼随手翻他的珍藏。
希林站在一旁能够听到他叨念那些书的作者，“普洛科皮乌斯、撒路斯提乌斯、色诺芬、塔西陀、希罗多德……”
一串串名字听起来已经很像天书了。
作者注：因为无法虚构出智慧，这里借用了真实存在的古代先哲。
“小希林，你说我今天看哪一本呢？”
“欸！”
希林挠挠头，“你是帝王之胄，当然要多看看帝王之道，学习一下怎么当皇帝咯。”
“怎么当皇帝啊……”查尼若有所思。
“你知道古时候一个非常有智慧的人，他通晓这个世界上最终极的奥秘，也深刻地思考过身为帝王应该怎么统治国家……”
“嗯，挺好的呀，就看那本呗。”
王子瞪了他一眼，然后从书柜里选了一本，或许就是他说的那本。随后一边看书，一边偷看希林。
希林没觉得这本书有什么问题啊，故作镇定地站岗执勤。
“那个人说……”查尼用书挡着一半的脸，狡猾地窃笑，“要培养一位杰出的统治者，应该让他从小在远离尘嚣的地方，免得被俗人教坏。”
“哦。这不是说得挺好？我也觉得有道理。”
“他还说，要让他学习体育和音乐，强健人体，陶冶情操。然后学习算术、文学等等。”
“就是你说的七艺？嗯，很棒啊，这样他就学习到很多知识了啊！”
“等到三十岁的时候，这个人回到社会进行实践。等他五十岁的时候，就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帝王。”
希林一个劲点头，他觉得有文化的人讲话就是不一样，说得这么有条理。
“你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嗯嗯。”
“他们也是按照这个思路培养我的。”
希林正要表示出附和，偶然察觉到王子的表情不对劲，他好像很不高兴。
“这个思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你知道这个什么都懂、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后来怎么样了吗？”
希林摇摇头。
“他鼓吹了一辈子这些狗屎，在晚年的时候怂恿他最器重的学生叛乱，斩杀当时的统治者取而代之。他以为自己悉心培养的学生一定能成为最理想的帝王。不过可惜……”
查尼放下书。
“他的好学生也被叛乱者刺杀，国家最终还是落回到俗人的统治。”
“这……”
“这就是书本上鼓吹的帝王之道，我不觉得这本书能把我领到什么好道儿上。”
“或许是这个人还不够聪明吧？你换一本看看！古往今来那么多聪明人呢！”
“相信我，希林洛斯，这个人的确是最聪明的一个。尽管他也对这个世界无能为力，但他将世界运行的基本逻辑解释得非常透彻。这份智慧指引着无数后人，他的确是不折不扣的‘先哲’。”
“怎么会这样……明明是最聪明的人，你还说他把世界的逻辑都想清楚了，竟然还没当好皇帝……”
“慢慢来吧。”查尼笑呵呵的，“希林洛斯，我累了。”
天亮了，但查尼想睡回笼觉。有太阳光环绕着他比较有安全感。于是希林向他告辞，吸血鬼现在也需要补充回笼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