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 宇宙与时间
“看得出你乐意听这些，是吗？”
希林确实觉得有趣。反正他对没听过的内容都充满了好奇。
“年轻人心态真好。那么我勉为其难，继续讲讲我的学术成果。”古代学者很喜欢念叨他的小九九，如数家珍，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先说说世界是什么、宇宙又是什么——”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所谓宇宙，就是从古至今、时间和空间的总和。宇宙包含从创造世界起始至今，全部的世界、一切山川草木、神灵和尘埃。”
“宇宙非常地复杂，许多维度之间互不相通，因此存在不同的地界。不同地界上有各自的天体系统，有斗转星移，有天文历法。”
这一段话是帕祖托引以为豪的书卷引言，他无论提起什么都会说一遍。接下来，他向少年提出了一个问题。
“孩子，你知道宇宙从哪里来的吗？”
少年微笑摇头，帕祖托就继续讲。
“产生宇宙万物的本源仅仅是一个奇点，被愚笨的修士称为‘造物者’。但我认为一个起始点不具备‘神’的特质，它根本不具备任何特质，仅仅是一个点。”
“宇宙原本空无一物，从这个点开始祂将自身分离，创造出正负两个世界。”
“一切世间万物、包括精神世界，都存在于正世界，包括那些所谓的黑暗、邪恶的一切。”
“那另一个世界是什么呢？”
“很可惜，另一个负的世界我们永远也无从企及。因为正负两个世界一旦遇到一起，就会彼此湮灭化为乌有。负世界是正世界的倒影，与我们没有交集，无从探究。”
“那你干嘛要瞎编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呢？”
“为了解释宇宙的生长，孩子。我们的宇宙在不停地生长，因为造物者在源源不断地拆解自身，创造出新世界。宇宙永恒地生长，越来越广阔，没有尽头。”
“那么，请和我说说创造这一切的造物者吧。好像所有的修士都信奉他，看来你也懂。”
“哼。”古代学者轻蔑一笑。
“我不喜欢‘造物者’这说法。创造万物的起始没有情感，谈不上是神明。这都是那些臭修士臆造出来骗人的玩意，哼！”
“呵……是么。原来你和修士势不两立吗？”
“当然！”
“‘造物者’无非是很多人的口头禅。说什么‘造物者在上，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丑八怪！’‘造物者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初心，创造了你这么个玩意的？’”
“我倒想问问那些傻瓜，有什么资格把造物者挂在嘴边！这群所谓的信徒，盲目地认为造物者就是唯一的神明。可是他们自己，对于宇宙、对于世界的认识又是那么浅薄无知！”
“那么说说看，你又是怎么认为的呢？”
“造物者创造宇宙的方法是建立规则。”学者高呼。
“造物者从虚无中分离出能量，赋予它存在的方式，于是就有了各种基本元素；这些元素互相组合，有了世界上的基本物质。继而产生山川大地、孕育出各种生命。”
“你看在这壮丽的创造过程中，‘造物者’可曾亲自插手任何事？没有，绝对没有！”
“在创造宇宙的过程中，造物者没有直接施加任何干预。所谓的‘造物者’绝非主观的神明，而是人类可以尽情地探究的客体。自然界中千变万化的现象，不断归纳之后就会回归到基本规则当中。”
“那么这世界上不是还有别的神明吗？别的神明又是怎么回事呢？”
“别的神明，比如你们的祖先崇拜的兽主，是从宇宙中孕育出来的灵体。”
“那兽主是好的神明吗？如果它是好的，为什么要屠杀人类来献祭呢。”
“杀生献祭是人类的行径。神明本身没有任何意识，不知道善恶。”
“但愿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这一点，对于任何一种神明都是成立的！”
古代学者说得兴奋了，甚至撸起袖管，像个要锄地的老农民。他信誓旦旦地说。
“我跟你说，山川日月随着时间流转发生变化，就会产生神灵。”
“从创造的起始，世界产生物质的同时也产生神灵；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产生出修士们信奉的圣灵；人活于世，则有灵魂缓慢生长。”
“变化的世界产生灵，因此世间有许多种灵体，所谓的‘万物皆有灵’。”
“宇宙中的星斗变换，会产生原始人类崇拜的各种天神。”
“气候变化、地动山移则造就各种雷神、雨神、山神、海神。”
“再往下，莺飞草长也会产生灵，就是各种草木的精灵。动物生活在自然界，也有活的太久成精了，就是这个意思。”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学者在空地上来回踱步，对自己的学术成果感到无比自豪。希林听得乱七八糟的，他又记不住，就当是听故事了，还给老学者一阵掌声跟喝彩。
“哇，好厉害！”
“谢谢、谢谢！”
“老先生，你讲的灵这么厉害，它们都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啊？”
“力量……？”
希林瞪大了眼睛等着答案。
“嗯，没有力量。灵体就是纯粹的灵体，一种自然界存在的形式而已。”
“哈？认真的，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力量是针对物质世界而言才存在的。灵体只是存在，没有‘力量’。”
“那巫祝献祭神明又是为了什么啊！”
“孩子，就像我前面说的，神明本身没有喜恶，膜拜神明、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神明，以及以神明为借口行任何私欲，都是人类浅薄的行为。”
“灵，仅仅是精神世界的组成部分而已，就像地上一块石头、河里一滴水一样。”
“既然啥都不能做，那有什么用呢？”
“你的问题切中要害。确实没啥用。”
“额……”
“你说地上一块石头有啥用？没有，就是庞大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已。世界有运行规律：物质发生变化就会产生灵；物质消亡灵随之泯灭。新的物质从灰烬中再次生长，新的灵也再次孕育。仅此而已。”
“学者先生，您说的这些都特别高深，我也很佩服。但我听到现在真的不知道你在研究些什么。知道这些……额，真理，有用吗？”
“也是个好问题！”
学者举着法杖，就好像举着个教鞭。他想象着虚空中有一块巨大的黑板，可以把他那些经典的言论都写上去。
“研究世界，当然是为了更加来了解自身。我们都是人，你对自己又有多少了解呢？”
也谈不上了解，因为少年没想过这种问题。
“我说不来，请您继续说吧。”
于是学者继续侃侃而谈。
“人，是生命的最高形态。”
“人既有灵魂又有血肉，是复杂精妙的杰作。甚至比天使、恶魔还有那些远古的神明都要伟大。因为人类具备朴素的探索和创造的精神。”
“人类能够观察、欣赏和思考。人也可以模仿和创造。就这一点而言，人类是能够与造物者媲美的、最为接近造物者的高等生物，任何其他生命都遥不可及。”
“人的肉体很脆弱，又有许多缺陷，最大的缺陷是生命不能永恒。一旦死亡，精神和肉体都会消逝。但这也是人创造的源头。不得不说，许多人类的杰作都是出于避免彻底消亡而创造的。”
“人有心智，头脑储存记忆、学习知识，这部分是智；而内心体验情感、表达喜恶这部分是心。每个人心智不同，都是独特的个体。愚笨的人心智发育不全，聪明的人心智健全。”
“但人类的灵魂并非二者的简单结合，而是相辅相成的复杂结构。一旦心智的某些部分受损，人的‘灵魂’不再完整，人格就会受损，出现疯癫、冷漠等等病症。”
“一个人活着，他有灵魂；他死了，灵魂随之消亡；当他的尸体持续腐烂，还会产生亡灵。”
“亡灵只包含了生者的一部分情感。俗话说‘阴魂不散’是这个道理。但当肉体完全腐烂化为乌有，亡灵最终会彻底消亡。”
“这个太不愉快了，我们继续说活着的事情吧。“
学者示意少年仔细听好了。
“人与动物有一个基本的区别，就是丰富的精神世界。人可以进行高级的思维——想象。人能够去想象根本就不存在、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的事物。”
“这很高级？”
“当然啦！权力是统治人类的无形枷锁，从来也不曾存在过，人们却能深信不疑，在其指挥下凝聚成强大的国家，任何动物都做不到这一点。”
“好吧，确实无可辩驳。”
“还有一件事物也是人类想象出来的——时间。”
“！？”
少年倍感惊讶。
“怎么可能？时间真实地存在啊！你怎么能说我深信不疑的事情是想象出来的！”
“不，时间是你想象出来的。否则，如果它真实地存在，你为什么不能找一个瓶子，装一些时间给我？”
“我不能，但别人也许可以！帕祖托先生，我觉得你在忽悠我。时间肯定不是我想象出来的，它真实地存在。一天、一年，还有一个时辰、一个刻钟，这些就是时间。别说你不知道！”
“哈哈哈哈——”学者大笑不止。“瞧瞧你，想象得太过逼真，自己已经深信不疑了。”
“时间是人造的。”
“听上去不可思议吧！时间根本就没有。宇宙每一刻发生的变化，绝无可能倒退。世上本没有时光倒流的可能性。已经触发的事实堕入尘埃无迹可寻。”
“但记忆，会给人造成假象，你总以为过去的事情储存在某处；而想象力，又给你另一种假象，你会觉得未来可期，一切会像你幻想的那样进展。”
“实际上，过去、未来全都是假象，只有‘现在’，此时此刻，才真实地存在。一旦此时发生的事物逝去，此时沦为彼时，那个彼时就是你想象出的假象。”
“……”
少年打个哈欠。
“帕祖托先生，如果您非要这么说，我念书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但是，您说我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这太令人沮丧了。如果全都是假的，那我还活着干嘛？我知道这些，对我有点什么积极的作用没？”
“参悟了真理，难免令人觉得沮丧。没关系，孩子。你想开点。知识本身也是灵魂的一部分。它们没有给你增加肉眼可见的力量，但它们让你的精神更加饱满了，不是吗？”
“好吧。如果您非要这么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