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请神
大雨还没停，路面上的积水，已经到了小腿肚的位置。
钱游在寺庙道观当中看过不少祭典法师，虽然没特意记过，但法事步骤大致都清楚。
他循着记忆，把法事所需的道具摆好。
按照的是道观的设坛方式，毕竟童法师说按平日里的供法去设桌，城隍庙就是道教的场地。
供品有茶、果、饭、菜和馒头，这是最简单的一堂五供，若是做道场，还要增设茶、食、宝、珠、衣，合为十供。
每五盘供是为一堂，再往上是三堂供、五堂供、七堂供等等，越大的法事，供盘就越多。
每每放供之时，都要用双手高举供盘至前额，躬身至礼，再轻放于供桌上。
钱游自入学以来，参加的大大小小法事，已有几十起，这当中的门道，一般人还真没他清楚。
供品是从车上拿的，除了钱游他们这辆车以外，一旁还有四辆公务车，差不多有十几人在这处老街上帮工。
很大的风，他只能把黄纸护在怀里，以免被风吹跑。
摆好道具之后，大棚两侧拉起遮雨布挡风，有人过来点燃黄纸，放至盆中。
钱游往童法师那边看，法师手持毛笔，给艺师开脸。
似乎很着急，艺师的脸未涂满墨料，只画了一个大概轮廓，寥寥几笔在艺师的脸上画出了凶神之意，就往供桌走过来。
钱游知道，这个时候就不能说话了，艺师更不能开口。
这是请神的法事，童法师上香禀告诸神，接着焚化咒符、对着神像祭拜，这叫开天门，祈求神仙顺利出军。
三位艺师坐在供桌前，闭眼，微微低下头。
黄纸焚尽，童法师又取一捧咒符，点燃后，在艺师身前挥舞，余烬落至艺师的华丽头冠和垫肩上。
钱游咽一口唾沫，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风，明明是大风大雨，可童法师周围却风平浪静，连他的衣角都不曾摆动过，供桌上的燃香缓缓升起一缕缕黑烟，那么平稳地上升。
过去参加法事，都是在殿堂内，第一次在如此不正规的环境下，却让钱游由衷地感觉到一种庄严肃穆。
他挺直了腰，站在一旁不敢乱动。
童法师烧完咒符，取出红旗和三根未燃的香，面对供桌在心中祝祷。
他姓童名立元，是地藏庵的法师，这方法事，请的是增损二将，又名官将首。
官将首成立之初，只有一增一损，但后来，增将军一分为二，三人成阵，变化更多。
严格来说，他所作法事不能称之为请神，正神不上神，官将首是地藏庵供奉的正神，他的弟子不能称之为“乩童”，要说“艺师”，他做的法事，是将增损将军的神力请至弟子身上，而非请神本尊上身。
童立元在一周前被邀请来蜀城，为一处小地方的庙会做法表演。
由于路途疏远，他就只带上了三个弟子，喊班的队伍留在地藏庵内看门。
本不是什么大的法事，他们来，大多是为了宣扬地藏庵的文化，去庙会，主要是给来参加的人观赏的。
这种性质的法事，不必真的请神，只需怀有恭敬之心，燃香祭拜，再由弟子艺师跳阵就好了，和一般的唱戏表演，其实区别不大。
只有新年之时，地藏庵去巡街的大法事，才会“请神”，否则，就是遇见了害人恶鬼，以凡人之躯无法镇压，方才能向诸神请示，以官将首之神力，捉拿恶鬼。
按照原计划，今天他本该回地藏庵了，明天就是农历的五月初一，初一会有很多本地的香火客来上供，每逢初一十五，地藏庵内，都会有诵经法事和免费的斋食。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五天之前，他得到了消息，蜀城狐妖作祟，截止至12日，已有十数余人受害，煞气缠身，化作那明智不清的狐人。
他受邀至此，秉着慈悲之心，接下了这个委托。
正式的法事，必须艺师和法师三日食斋净身净心，所以法事才推迟至今日举办。
在这之前，他们一直在找寻那狐妖的方位。
什么方法都用，鸡蛋测算便是其中之一，把新鲜鸡蛋放在各个路口，若是有恶鬼恶妖吃过，便会化作腥臭的污浊之物。
他们找了足足五天，才锁定一个大概的方位，预备今日以增损将军的神力，找到那害人狐妖的位置。
说来也是奇怪，驱狐的法事，对狐人身上萦绕的煞气几乎无用，以至于童立元猜测，就算把那狐妖杀掉，这些无辜之人也不一定能变回原样。
不过猜测终归是猜测，若非别无他法，蜀城这边也不会等到今天才下手。
童立元本来以为，今日把那狐妖捉拿，他这边的事情就结束了，可他又接到了通知，那狐妖在大雨中现身，身上的煞气竟然凝形出地界，足足有五六十余人困于地界之中！
单单的恶妖恶鬼和地界完全是两个概念，一妖成界，那已经不是什么妖怪了，那是一场灾难！
地界是完全不同于现世的一个空间，形成的原理尚无从得知，但一定是某种可怕的灾难，那即将危害到千千万万人的灾难即将发生之际，大道便会演化出一个小世界，将那灾难蕴藏于其中。
地界就像是一个泡泡，若是放任其不管，它就会慢慢膨胀，直到有一天，泡泡破裂，那当中的可怕事物，就会被放出来。
饥荒、大旱、水灾...
历史上出现过数次地界造成的大难，民不聊生，人间如狱。
协会联合各地，一直有在管控各地传承下来的地界数百余个，如今交通发达沟通便利，让地界的管控取得了极大的成效，百年间，未曾听说过有哪处的地界破裂，国泰民安，更未听说过有地界新生。
童立元没想到那狐妖竟有这般本事，得知消息后，便火速赶往现场。
地界塑形是最脆弱之际，规则尚未完善，其中凶险要少上三分，若是能除尽那狐妖的怨气煞气，说不准，能有机会将此方地界攻破，把困于其中的人救出来。
哪怕此间凶险，他和弟子，也必须赶赴前往，这是他们的职责！
童立元意以请神，香乃人神联系的媒介，法事虽不完善，但他心意虔诚，点燃三支香，分别将那三只香插在开脸的艺师头盔之上。
钱游屏住了呼吸，三位艺师手持兵刃睁眼，一种可怕的气息传来，和刚才坐在他旁边的三个小弟弟截然不同！
官将首从座椅上起身，转身，看向身后的独栋水泥房。
童法师对着官将首躬身行礼，在腰间挂上平安符，取一长刀。
头顶香能燃一刻半，这一刻半内，神力加持！
一刻半，若成，则成，不成，则死。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此乃地藏菩萨许下的大愿，童立元出身地藏庵，自是以此大愿，回向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