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安脏
“阿红,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师父。”
“去端水吧,桩子,虎子,把供桌抬出来,我们给祖师爷安脏。”
“是。”
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起身,往庙里去,出来时,女人端着装水的铜盆,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把焚香烧烛的供桌抬出来。
庄兴算是看出来了,这戏班里的称呼,都是有讲究的。
女子就是“阿红”,“阿绿”,“阿青”,男人就是“桩子”,“虎子”,若是小男孩,就加个“小”子,叫“小石头”,“小笋子”,“小竹子”。
按照这个逻辑,师父叫他“阿紫”,那“阿紫”一定是个女孩。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对他“阿紫”的身份表示疑惑,说明,在他们眼中,他就是“阿紫”。
庄兴不清楚“阿紫”在戏班里是什么地位,但想来不会太高,这里的人与物,明显是古时候的背景,那个年代,女人的地位本就低下,师父还说要罚“阿紫”练功,从这个角度,地位大约等于“小笋子”和“小竹子”。
所以,“阿紫”,是个小孩子么?
庄兴脑子不断地转动,不敢做出任何出格或者奇怪的举动,谁都不知道,走错一步,会有什么下场。
真是太难了,要是像玩游戏那样,有个任务提示,再加个角色面板就好了,不至于像个没头苍蝇找不到方向。
说到任务提示,他摸摸胸前的红绳项链,心想刚才给他提示的,是谁?
出庙之后,没再听到那个声音了,他尝试着对项链小声说话,但并未得到回应。
无所依靠,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阿红端水出来后,将水盆放在供桌上,师父把“祖师爷”洗过擦干,供奉起来。
所有人都像是约定好那样,在水盆前排成一排。
师父排第一个,依次是男人,女人和小孩子,除了在墙边练功的小笋子和小竹子,每个人都排成队,庄兴排在最后一个,没人说他的不对。
虽然站在最后一排,但庄兴一米七五的身高在这儿得算鹤立鸡群。
站得高,看得远,他仔细观察前面人的动作,以免到他的时候,出了差错。
倒没什么复杂的礼仪,就是在盆子里洗个手。
挨个上前,在盆里过一遍水,都不搓一下。
洗完手的人,就站在供桌两边,没人做声,师父也只点头示意。
刚出来时还没太大的感觉,排队等候真是把庄兴冻的不行。
腊月三十的大冬天,白雪皑皑,他就穿着一条白色T桖和一条松紧短裤,鞋子是透风凉鞋,基本等于什么都没穿在外面挨冻。
好在“水精灵的祝福”没失效,他的体质得算平时的三四倍,气血十足,只是冷而已,手脚不至于冻僵。
终于到了庄兴,他学着前面那个小孩,把手往盆子里一放一收,嘶地吸一口凉气,身子都抖一下。
这水真是冰极了,透心凉,才在外面放一小会儿,表面就结出一层薄薄的冰渣,难怪前面的人,都只是过一遍水,这么冷的天,谁愿意用冰水洗手?
庄兴洗完手,待师父点头后,和其他人一样站在一边。
师父拿来一把黄纸,烧给“祖师爷”,烧完后,吹灭蜡烛,抱起供像,大喊一声,“请神喽!”,便有人两人将水盆撤下,抬起供桌。
师父走在前面领路,身后是焚香的供桌,有人举起火把,除了阿绿,阿青和练功的兄弟俩,其余人拿起锣鼓唢号,按次序跟着,走几步,就敲一声锣,砸一下鼓。
庄兴跟着这支队伍前进,四面八方都是逼仄的黑暗,火光照亮范围外的地方,仿佛是不存在的,又让人觉得黑暗中藏着什么可怕的鬼神,自然而然地升起敬畏之心来,不敢离开队伍,也不敢出声。
庄兴默默记着步数,忽然下起了小雪,羽毛般的雪花轻轻飘落,火光把雪照成金色,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眨眨眼睛,看向天空,觉得那里好像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大约走了三千多步,队伍停下了。
放下供桌,师父焚香化纸,每个人手里都分得一叠黄纸,跪在供桌前的铜盆边烧。
冷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灰的味道,黄纸烧成了余烬,热风把烧红的灰烬和黑烟扬起来,飘向四周,雪和余烬,星星点点地飘落,竟有一种梦幻的美感。
庄兴在最边缘的位置烧纸,他用眼角的余光观察,这里枯木杂草横生,到处是隆起的土包,土包上插着竹竿,杆上,挂着破破烂烂的旗,随风飘扬,有些土包前插着石碑,这地方竟是一处乱葬岗。
在这儿待着,让他觉得不太舒服。
不是冷,有种让他不舒服的气,该说那是阴气或者怨气,但往铜盆烧的纸钱边靠过去一点,烤着火,就好受很多。
烧完了纸,香炉里的香正好焚尽了,师父把香炉抱起来,用手扣里面的香灰,围着供桌转圈,一边转圈,一边把香灰往地上撒,来来回回撒了三圈,三圈的香灰把众人和供桌围起来,像是城垣。
“你们几个第一次来,好好看。”师父对着庄兴和一旁的小孩子说:“以后你们学成了,要出去自己当掌班,都得请祖师爷来护着,每年腊月三十都得来,不然下一年是要破财的。”
“等会我一喊‘来啦’,你们就说‘接住啦’,听到了吗?”
“是,师父。”众人齐声应道。
所有人都跪地祷告,师父跪在最前头,眼神四处乱瞟。
庄兴不由得紧张起来,也关注着周边的情况,生怕出什么情况。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突然,不远处土包下的荒草动了起来,师父顿时站起身,大喊一声:“来啦!”
“接住啦!”庄兴跟着大伙喊。
师父赶紧拿起“祖师爷”,从怀里掏出一张白布,白布上涂着糨糊,一下把白布塞在“祖师爷”屁股上的小洞。
这时候,众人敲锣打鼓,鸣炮吹号,寂静的乱葬岗,一下子热闹起来。
庄兴回头看向那处荒草,一只狐狸钻了出来,和庄兴的眼神对上。
即便敲锣打鼓,狐狸也没被吓跑,在某个土包上站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转身,三两步跳下去。
“请的是三太爷!你们呀,来年算是有福气啦!”师父哈哈地笑。
很爽朗的笑声,见师父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好像美好生活即将开始。
可笑声忽然凝滞了,有人给世界按下了暂停键,连庄兴都被暂停,他的思维正常,但身体动不了,怎么用力也动不了,不,他就没办法用力。
在这漆黑的世界里,唯有那只狐狸不受约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往前奔跑。
庄兴只能看着那只狐狸的背影一点点变小,一点点消失在黑暗中。
接着,又有紫黑色的雾气涌来。
“又来!”庄兴在心里大喊。
人窒息的煞气,再一次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