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命运的枪声(1)
在两位法国海军将军面前,巴顿颇为自豪地介绍了前天——也就是11月25日——下午美国打得一场漂亮仗。
美军第一坦克团隶属于东部派遣军,在阿尔及尔登陆成功后,就调入了新组建的英国第一集团军,和四个英国旅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美国部队一同向突尼斯挺进,巴顿的女婿约翰·沃特斯上尉就在该团的一营担任营长。
由于登陆艇塞不下李和谢尔曼,该团实际只能驾驶装备一门37毫米反坦克炮的斯图亚特坦克奔赴前线。这在德内尔眼中是很危险的,只是如今美军上下都弥漫着能够轻松暴打德国人的乐观,德内尔警告了也没人听。
不过至少这次,第一坦克团带来的不是个坏消息。
11月25日下午,沃特斯上尉带着了本营c连17辆坦克侦查麦吉尔达大桥,这座桥距离突尼斯中心比赛大的门户马特尔仅有16公里。
英第一集团军军长肯尼斯·安德森中将本认为德军会重兵把守此地,然而不知道德国佬出了什么岔子,总之沃特森上尉率部抵达桥边的时候,震惊地发现桥边竟然只有一个排的德国佬把守。意识到机不可失的沃特森立刻全军压上,干脆利索地歼灭了这个排,随后冲过大桥沿着第55号公路直插德军后方:他要给德国佬一点小小的美式闪击战震撼!
他的勇猛取得了报偿,德军完全没有料到美军会在这个时候给马特尔的下腹部狠狠一击。c连只前进了不到二十分钟,前头侦查的胡克中尉便报告发现了一个飞机场。
沃特森怎么可能错过这个机会,他立刻下达了进攻指令,于是十七量轻型坦克轰鸣着扑向了毫无防备的德军机场。他们先把即将起飞的梅塞施密特打爆在跑道尽头,然后用机枪扫射那些装满了航空汽油的油桶。在一片混乱之中,坦克冲上机场反复蹂躏守军,还碾死了许多惊慌失措的飞行员。
德国佬的轻武器理所当然地对坦克不起作用,仅有的20毫米防空炮还被美军坦克轻松摧毁,二十分钟后,这个机场便不复存在了。美军坦克兵以一辆坦克损失,三人阵亡的轻微代价,一口气报销了各类战机20余架,毙伤德军90余人,一口气摧毁了突尼斯德军四分之一的空中力量,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
那么这个胜仗跟罗贝尔又有什么关系?这还要从一个老倒霉蛋的事迹说起。
这个机场的指挥官是空军少校威廉姆斯·卡西姆,他本是德军某王牌航空大队的大队长,今年夏天才从东线调回到本土。调回本土的原因,就是大队全军覆没,而全军覆没的原因,就是被第427团突了机场。
他的部队半年前在苏联被红空军突了机场,几乎全军覆没,半年后在非洲又被盟军突了机场,几乎全军覆没,这个运气实在是……
三个法国将军不厚道地笑了:“怎么不把这个人放回去?以他半年送光一个大队的速度,他是盟军的大功臣啊!”
“他被坦克履带碾死了,这些事都是其他俘虏报告的。”
“真遗憾。”“确实。”
迪特福利特甚至略带刻薄地讥讽道:“他这一死对第三帝国的贡献比他活一辈子都大。”
这话再次逗乐了众人,但德内尔一边笑,一边不由自主地回忆迪特福利特当年如何讥讽他和薇尔莉特。彼时迪特福利特神态动作与此一般无二,如今再看,只能说别是一番滋味——当然,德内尔可没有任何秋后算账的想法,如今的他甚至能够理解迪特福利特当年那旺盛的攻击性从何而来。
还不是快被战争逼疯了……
战争的压力本来就大,更要命的是战争结束后,吉尔伯特那个不省心混帐的明明活着却不回家。迪特福利特一方面怀念“阵亡”的弟弟,另一方面心疼积忧成疾、悲痛而终的母亲,其中辛酸实在不是一言两语能够说清的。
聊完这件事后,巴顿便热情地邀请德内尔和其他两位法国将军和他共进晚餐。面对这位位高权重,在摩洛哥一手遮天无冕之王,米舍利耶和迪特福利特也不打算拂了它的面子,迪特福利特当即命身着便衣的水兵警卫拿他的钱包结账。
德内尔看到迪特福利特的真皮钱包主口袋中塞满了500法郎的大额钞票,尽显将门世家的阔绰。但想到这一沓钞票如今只相当于十几美元,和跟自己口袋里的钱差不多,德内尔就忍不住感慨世事无常。
四杯咖啡一共花了12法郎,涨价确实不少,但考虑到目前北非的物资短缺状况,这样的价格也不算特别离谱,也表明法郎在北非远远没有到崩溃的地步。
等等……法郎?
德内尔突然有了办法:“乔治。”
“怎么?”走在前头的巴顿转过身看向了刚刚起身德内尔。
“汇率的事还是没有下文吗?”
巴顿其实并不想在公开场合讨论这个可能让美国军队名誉扫地的话题,但既然德内尔已经挑明,那么避而不谈只会比谈论更糟,于是他只能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没错,艾克现在事务缠身,我完全没有收到回信。这样,我明天一早再去催一催他,你先别着急。”
不管艾森豪威尔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再拖一个星期,美国人就要结束征地了,美国陆军就能以仅仅略高于1862年宅地法的价格获得大量非洲地产,这其中有多大的油水可想而知,法国人将要蒙受多大的损失也不言而喻。
此外,拟定一个合理的汇率是否需要耗费艾森豪威尔大量的精力,以致他给出回复需要迁延如此之久?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法国战败后,美国与维希政权的贸易从来没有中止过,有外贸,自然就有汇率,如果美军宣布直接沿用此前的汇率,那么任何人都提不出反对意见。艾森豪威尔的缄默,恐怕只是不愿阻碍自己的部下在美法两国正式签订汇率协议前发笔“小财”吧!
米舍利耶和迪特福利特既同情又敬佩地看向了德内尔,美军中高层在掠夺法国人财产这一方面也算达成了默契,德内尔以一己之力想要对抗整个远征军,这种以小博大的斗争真是想想就让人窒息。
德内尔提了一个出乎巴顿意料的问题:“据我所知,陆军部是允许西部特遣军临时借钱的。”
德内尔就是西部特遣军的副司令,巴顿哪能骗得了他,于是只能回答:“确实,但要经过艾克的批准。”
“不过紧急情况下,只需要事后向艾森豪威尔将军报告。”
“确实……”
“所以我们不需要再考虑汇率的问题了,既然如今汇率未定,那么就绕过汇率呗,西部特遣军借法郎花法郎,等汇率确定再用美元还债就是了。”
这个提议令巴顿目瞪口呆,过了许久,他才想到了新的理由推脱:“这个提议好是好,但是征地所需的法郎不是个小数字,初步估计需要至少八千万法郎,想从卡萨布兰卡的银行贷出这么大笔款子,手续也很难办,最后未必会比艾克那边给出汇率更快。”
“给我一天时间,明天先不要征地。”德内尔回答道,“顺利的话,我能搞到一亿法郎,到时候西部特遣军从我个人这里借钱就行,我帮你们把利息压到最低——甚至无息也未尝不可。”
从11月15日开始,德内尔就看着美国佬和达尔朗这些维希政府支持者眉来眼去、“惺惺相惜”。他只是一时找不到宣传战斗法国的方法,而且战斗法国此前还有诺盖斯这么个“卧底”,这才老老实实在美军中备战。
现在美国人肆意践踏着法国人民的利益,作为战斗法国在北非唯一代表的他要是不站出来,又有何颜面号召所有爱国公民加入战斗法国运动?战斗法国又与目前北非在台上的衮衮诸公又有何区别?
于是乎他不装了,他摊牌了,既然美国人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贪欲,那么就别怪他挥动舆论和民意的大棒了。于是在参加晚宴之前,他再次通过桑切联络到了被诺盖斯轰出门外的“摄影师”,并通过他向伦敦明码发电:我,德内尔准将要借钱,借一个亿。
在电报中,他丝毫不避讳地谈及美国远征军在指定临时汇率时的肆意妄为,以及他寻求诺盖斯帮助未果的事实,进而请求卡登花园“为摩洛哥人民切身利益”,“尽快”向他出借一亿法郎。他以个人荣誉担保,美国远征军的不当行为必将得到纠正,正义的美国人民一定会督促美国政府公正地对待传统盟国法兰西,设置合理的汇率,并及时偿还这笔贷款。
如果这笔款子打了水漂,那么作为担保人的他将承担无限责任,所有财产全部充公,收入全部上交战斗法国国库,复国后债权由第四共和国继承,他仍然要继续还钱。
德内尔在发出电报后,就安排桑切和“摄影师”将事情原委告知给那些正在和盟军商讨征地协议的居民,然后便去赴宴了。德内尔并不担心戴高乐会拒绝答应他的请求,他知道如今战斗法国储备金足足有十数亿法郎,只暂借一亿法郎就尽取摩洛哥乃至整个法属北非的民心,这笔帐简直不要太划算!
至于美国人会不会赖帐?德内尔都已经以个人荣誉担保美国政府的信誉了,罗斯福丢得起赖帐的人吗?
“德内尔准将欠了‘国库’一个亿!”
这一爆炸性的消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卡萨布兰卡的大街小巷,成百上千的法国人开始自发在德内尔的下榻之处聚集,焦急地等待着卡登花园的答复,以致于诺盖斯不得不派出宪兵维持秩序。11月29日中午,卡萨布兰卡的巴黎国家银行副行长马林·贝尔多的拜访迅速引起了围观市民的躁动,很快,德内尔便和贝尔多副行长并肩走出了宅邸大门:
“巴黎国家银行卡萨布兰卡分行已经收到了卡登花园一亿法郎的电汇,这笔钱将用于向美军提供征地所需的无息贷款。”
欢呼声立刻响彻卡萨布兰卡的天空,战斗法国、戴高乐将军和德内尔本人如愿以偿收获了空前的威望,而美国远征军和达尔郎的临时政府顿时被架到了美法两国的民意之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