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章 无事
哲人说过，一味施加过度的热情，终究会积累成炽烈的伤害。
不知道天上的太阳，是不是也明白这个道理，已经渐渐向地平线后躲去，给被炙烤了一整个白天的南都，留下一些清凉的机会。
陈夏坐在椅子上，看看正在收拾乐器的乐手们，又对走向出口的乐手们挥手作别，轻轻喝了口杯中的热水，慢慢舒了一口气。
录音棚明亮的灯光，照射着她手边厚厚的一沓曲谱，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涂改痕迹。
此前，经过两个小时的讨论和修改，编曲方案才勉强是赶了出来，虽然从这沓反复修改的手稿上，不太看得出来。
当时，陈夏看着疲惫的众人，为自己不成熟的作曲表达歉意，却收获了大家的谅解，一方面因为她不是专业作曲，一方面因为她也没想到要改成交响。
相反，乐团的大家对陈夏的才华都很欣赏，对陈夏的谦虚都很喜欢，他们纷纷和陈夏在聊天软件里添加了好友，表示希望有机会再次合作。
编曲完成，休息了一会，大家开始正式录制。正式录制也不是多么轻松的事，又反复练习了两个小时，主题曲才最终完成。
此时此刻，不只是乐手们，指挥的瞿清、演唱的陈夏，都很疲惫了。所以，瞿清提出的聚餐邀请，就被旁观的于毅婉拒了。
还是和昨天一样，于毅开车，和辛蕊一起，把陈夏送回小区。
陈夏进门，换鞋拉窗帘，洗澡换睡衣，打电话叫外卖，最后把自己扔到床上。
她左拥右抱着，小熊和长颈鹿两个抱枕，仰卧着看天花板。
“小时候上学，要每天早起，上排满一天的课，背大段长篇的书，做拿不动的作业，考数不完的试，那时觉得已经是最辛苦了。
“等到了毕业，外婆去世，要一个人照顾自己，要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找不到人倾诉，找不到人依靠，在无尽的孤独和迷茫中，才知道原来人生还可以更辛苦。
“然后开始写小说，要观察生活，要外出取材，没有经历就去看别人的经历，没有经验就去学别人的经验，要消耗心力去设置人物，要消耗情感去推动情节，文学原来很不容易。
“最近两天，心血来潮，要推荐自己写的歌，要演唱自己写的歌，然后发现不是对着话筒唱一遍就好了，要把人声旋律编成交响，要与人合作，要熟悉要磨合，要试错要反复，音乐原来也这么难。
“这样去回想，好像人间竟无一事不辛苦。”
分隔卧室和阳台的双层窗帘中，厚重不透光的，现在被拉开了，还有薄薄的一层白纱，随着初夏清凉的晚风飘动。
陈夏翻转身体，透过白纱，看向窗外。
她的眼神涣散，就像是投入无限的虚空。
“不用看得太远，就拿身边的朋友对比，我没有情人陪伴，没有父母宠爱，没有亲人环绕，没有自己的房，没有自己的车，没有殷实的家底，没有深厚的人脉。
“我没有的东西太多了，是不是就要自怨自艾，自哀自怜？”
陈夏轻轻地但坚定地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
“就像我之前和朋友们说的，不要只是去看别人有什么，再看自己没有什么。”
“如果看待问题总是这样片面，就会陷入无底的痛苦深渊，会感觉人生从来一无是处，会感觉呼吸的每一秒都失去意义。
“如果把眼光专注于自身的拥有，会看到我拥有健康的身体、青春的活力、美丽的容貌、独立的心灵、丰沛的才华和稳定的工作。
“我在羡慕别人的时候，是不是别人也在羡慕我？”
陈夏放开怀里的抱枕，双手向后撑起身体。
“罹患疾病因而不良于行的人，会羡慕我的健康；
“年老神衰因而将别于世的人，会羡慕我的青春；
“相貌普通还想要被关注的人，会羡慕我的美貌；
“随波逐流还想要做自己的人，会羡慕我的独立；
“有创作梦想却四处碰壁的人，会羡慕我的才华；
“有养家重任却疲于奔波的人，会羡慕我的工作。
“这样去看待，我拥有着的，被人羡慕的东西，真的好多。”
陈夏坐直身体，踩着拖鞋。
“用这种积极的心态，再去看我认为的缺失。
“现在没有情人陪伴，以后会有的，我才毕业不久，有外在美，有内在美，有什么必须发愁的呢？
“没有父母宠爱，这个没法解决，但这么多年过来，我不也正常成长起来了吗？另一方面，这也培养了我的独立能力。
“没有亲人环绕，但我有很多朋友可以交流聚会啊，撇除外貌等其他方面的影响，我能感受到她们和他们的真心。
“没有自己的房，没有自己的车，这也只是暂时的，只要我继续工作，继续写作，继续唱歌，以后总会有钱，可以买的。
“没有殷实的家底，没有深厚的人脉，这种好像凑数一样的需求，是怎么来的呢？我真的需要这两样东西，来满足自己什么贪婪的欲望吗？”
陈夏站起身，拉开白纱窗帘，走进阳台，看到小区里昏黄的路灯下，偶尔有人经过，听到隐约传来的，汽车鸣笛声、男女争吵声、猫狗的叫声。
她闭上双眼，静静地聆听，然后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世界。
“根据去年底的人口普查，南都市有314万常住人口，这些人有多少生活比我差，有多少生活比我好，有多少比我的经历悲惨，有多少比我的经历幸福？
“当我躺在床上，囿于室内，胡思乱想天下之大，唯我一人孤寂，便有千般言语，更与谁人诉说？
“当我站在阳台，看路灯下的行人，听隔壁楼的争吵，往日厌烦的猫狗叫声，竟也变得亲切起来。
“当我走在尘世，看人潮汹涌，看万家灯火，真的存在每时每刻都快乐，无时无刻在烦恼的人吗？”
陈夏睁开眼，抬头看向天空，眼中满是星光。
“头顶同一片天空，脚踏同一片大地，呼吸同一片空气，看着星光被同一片乌云遮挡。我和314万人相比，又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庸人何必自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