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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七章 真是个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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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以后的傍晚,三朝元老张二胖子从村办公室回来路过李祥君家门口时,叫出李祥君。他委婉地说当时林占河查地垅时弄错了,不应该是十一条,应该是十条。他看着李祥君不自然的表情安慰道:

  “错查了,现在更正一下,谁又没说你霸道。是林占河的不对。”

  他说完这几句话就走开了。

  李祥君神情沮丧地回到屋内,他不愿或者不忍心亦或是不敢向陈思静转述这一“不幸”的消息。他清楚地意识到陈思静知道后会有什么样的举动。但是,陈思静从他的脸上看出了端倪,李祥君的黯然的神色告诉了她一定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了。因为是村上会计和李祥君说的话,陈思静马上想到一定是地的事,那多出的一条垅肯定是被收回去了。想到此,她对默然坐在椅子上的李祥君说:

  “肯定是多出的一条垅给收回去了。”

  李祥君没有明确的答复,也没有否定,这便是默认。陈思静双目瞪圆了,嘟起嘴,想了一会道:

  “我敢保证是周德生向周老民家告的密!”

  李祥君打断她的话头道:“你怎么知道是他?就不兴是别人。”

  他已判定陈思静马上就会发脾气。果然,只是片刻,陈思静的神情激动起来,厉声道:“不是他还有谁?前天他还问我你家多少地。不是他我都不姓陈!”

  她说得这样肯定,仿佛看到了周德生和周老书记在悄声耳语。

  “不让我得便宜,他也别想占着‘香油’。我找马书记去!”陈思静斩钉截铁地说。

  李祥君心知不妙,恐怕这以后的几天里都不会安宁了。陈思静的性格和他绝然相反,她不会拖泥带水,不会优柔寡断,不会瞻前顾后,想做的事情必定要做,只要她认为是必须的是对的。那么,在这件事上是不是她就对的呢?李祥君思忖着,从内心里讲,他不希望陈思静为这件事大动肝火。他有他的想法:自己没有吃什么亏,周德生越过他串到他的下面自己也毫发无损。既然这样又何必寻烦恼呢?然而,他知道自己的这一想法是不会为陈思静所按受的,现在他不可能说服陈思静。

  星梅望望这个又望那个。七岁的星梅还不懂大人间的事情,她只知道父亲和母亲愉快地说笑,她就会高兴。李祥君拉过星梅,让她坐在自己的怀里,她不愿意女儿受到他们的影响。陈思静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李祥君问道:

  “干什么去?”

  陈思静说:“找周老民子,问他为什么让周德生串到咱们下边?”

  李祥君说天太晚了,明天吧。他的用意是让陈思静再冷静一下,经过一夜的思考再做出决定。天的确是晚了,外面已经黑下来。陈思静听从了李祥君的意见,她也是想自己再好好想一想。

  那么,陈思静是怎样想的呢?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陈思静习惯了别人服从她,听命于她,她的意识深处绝不容许有一丝违拗自己让自己委屈的事出现。及至和李祥君结婚为人之妇,她的这种性格也没有多大的改变。虽然经历了这些年的磨励,她尚知道一些忍让,但与生俱来的执拗的品性永远不会让她具有勇于妥协的精神。陈思静不满于周德生的行为,她觉得周德生冒犯了她,她认定了周德生向周老民子告发了她多得一垅地的事,因为妒忌或者因为叵测的居心。她反复地权衡度量,觉得应该让李祥君去找周书记,质疑为什么周德生明明在上面却跑到下面去了。但是,李祥君似乎对这件事没有太大的意愿,只说没有必要去找,该得的得了,不缺不少的,怎么要动那么大的肝火呢?得不偿失!他是一副息事宁人迁就避让的态度,让陈思静看着就生气。陈思静知道自己无法说服李祥君,也就不再强求他,他不去自己去!

  陈思静也斟酌过李祥君的话,未尝不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是的,自己没有什么损失,但是,她还是感到满心的不舒服。这口气还是要争的!

  因为心中有事,陈思静没有睡好觉,早早地就醒了。天色暗青时,她坐起来,看看外面,又看看石英钟,时针正指向四点半。她的脑子里想的是如何找周老民子记,怎样去面对周德生,怎样措辞,怎样反诘。她眼睛里的神彩现在愈来愈明朗,在晨光中清晰起来,坚毅果敢不拖泥带水没有一丝犹豫。当石英钟指向六点时,她“霍”地起身,麻利地穿好衣服,对睁着眼睛看她的李祥君说:

  “哎,我上周老民子家,你等会起来做饭。”

  李祥君大瞪着眼睛望着陈思静,有许多不解的东西堵在胸口,没有办法消却。

  “听见没有?你为以我愿意呀。老娘们介介地出头露面光彩?”陈思静没有好气地剜了李祥君一眼。

  “嗯哪。”李祥君简短地答道。

  陈思静走后,李祥君一跃而起,他多半是因为内心焦躁无处发泄才发起狠来的。他快速地穿衣套袜,把被子掀得呼呼地响。李祥君性格里有中庸的一面,不喜欢在是与非之间做出抉择,事实上,有很多事是难以明确地判定正确与谬误的。李祥君自忖在今天的事上退一步并没失分,也不会丢面子。然而,陈思静的做法也好像无可指责。由她去吧,不管怎样,事情总会有个结果。

  早饭做好以后,陈思静还没有回来。星梅问妈妈哪里去时,李祥君哄骗说上小卖店了,一会儿就回来。星梅自己把脸洗后,取了妈妈的洁面乳认真地对着镜子搽抹。做完这一切后,她扬起脸来问:

  “爸,你闻闻,香不香?”

  李祥君提提鼻子,说:“香!”

  放桌子,盛饭菜,老星梅吃过后,李祥君叫住了一个上学的学生,让他带星梅上学去。星梅不知道爸爸和妈妈此刻正有烦恼在心中,她依然快乐地念着儿歌,背着小花书包上学了。

  李祥君待了二十来分钟,还不见陈思静的身影,料定她一定在和周书记或者周德生争辩。他担心陈思静会和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又担心陈思静一个人敌不过巧舌如簧的周老民子或者被周德生呛白气晕了头,就急急忙地往西头的周老民子家里去。周老民子的妻子是个高高的没有福相的女人,她对于李祥君的到来没有显出太多的惊讶也没有丝毫的不愉快,一切都像是在预料中的一样。她把李祥君让进屋里后就详细地说着陈思静找周老民子的经过。

  “你媳妇来过了。”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李祥君的反应。

  李祥君点头说:“她说来了的。”

  周老民子的妻子淡淡笑了一下,说不上是讽刺还是称赞,道:“哎呀,可真厉害,来了就问我们家老民子怎么办。说地分得不合理,周德生不该排到你们下面。你说,这事我们哪知道啊!都是林占河分的。”

  李祥君点头道:“那是,那是,周书记不知道。”

  他的没有棱角没有感情的话让周老民子的的妻子放下了戒心,她滔滔不绝地说道:

  “祥君,你说,我们能让周德生跳过你们吗?是,他原先那块地对着一片坟,有长垅有短垅,趟地都不好趟,串就串了吧。按理说往下一起串是应该的,我们家老民子也说周德生不对。你媳妇的意思是周德生倚仗着是我们家的侄儿,就好像我们支持他似的,没有的事!你说是不是祥君?周静,你还不上学,听啥呢,没你事。”

  李祥君看了一眼周静,微笑着点头。他是借此避让,他接不上话,他不知同她眼前的女人说什么好。眼前的这个书记的妻子说话的腔调很有些气派,她继续道:

  “我们家老民子事多,等会儿要上公社上开会。地的事,晚上回来再解决。你媳妇真急性,她说她去找周德生。周德生茬子都打完了,连磙子都压了。要不,我看这事今年先这么种着。”

  李祥君含糊的应着,他不敢拿主意,未经陈思静的许可的事他做不了主。

  李祥君听书记的妻子唠唠叨叨地没完没了,心里已有了点不耐烦,但表面上还是一副恭恭敬敬地认真倾听的样子。过了一会,趁着书记妻子间歇的空当,李祥君说:

  “陈思静上周德生家了?我过去看看。”

  他不等书记的妻子答话,人已走出了几步。

  周德生和周老民子仅隔两家。李祥君还未到赵文学家的门口,就听到了里面激烈的争吵。陈思静惯有的响亮的女声里没有了往日的纤柔雅致,剩下的是激动时的急促严厉,也有一点因急不择言而呈现的尖刻。

  李祥君进屋时,所有的人都迅速地瞟了他一眼。周德生礼节性地点头说道:“祥君来了。”

  李祥君看了看因为激动而涨红了脸的陈思静,又看看好像满腹委屈困惑不解的周德生,他突然觉得这场争吵实在没有必要。

  陈思静继续刚才的话题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你串到我们家下面就不应该。”

  周德生神情激动,因为过分紧张话语就显得不连贯:“谁也没有想占便宜,我、你、前两天咋没找?”

  陈思静反驳道:“前两天?前两我没寻思过味来,要不我早来了!”

  周德生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你是不是寻思是我告诉了周老民子你们家多分了一条垅?”

  他的话让陈思静的声调提高了五度:“我可没说你告的,你自己在这儿瞎寻思。多分了是林占河查错了,现在要回去了,我没有怨言。本来那就不是我的,压根我就不想占那便宜。”

  周德生被陈思静呛白得哑了嘴,他眨眨眼睛寻找新的话题。周德生的妻子接过话道:

  “你占不占便宜我们管不着。我们家往后串一号和你啥关系?你少得一根少得两根了?亏啥短啥了?别看着我们家串地就瞅着眼热,你也来串呢!”

  陈思静斜了她一眼,不屑一顾的神态里有几鄙薄:“说啥?我眼热?那点破地我还真没瞧在眼皮底下。我就争这个理儿,串就一起串,凭啥串到我们下边吧?我们家李祥君好欺负,人面乎,是吧?”

  她们的争吵正向边缘滑去,已不再是理论。周德生喝住妻子道:“别瞎咧咧,哪有你说的!陈老师,那你说咋办。地里的茬子我打完了,磙子也压了。”

  陈思静听出了赵文学已有了退却的意味,马上缓和了口气道:“那你问书记去。”

  听着陈思静和周德生的争吵,李祥君不知是不是该立刻帮着陈思静。陈思静的疾雨似的语语压得周德生没有还话的机会。这样吵下去终究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看时间不早,陈思静还要上班,于是,李祥君劝道:

  “听我说,听我说。事情很明白,地的序号乱了,我们可以慢慢商量解决它吗。都是老邻旧居乡里乡亲的,犯不着伤了和气,也让别人笑话不是?这事先放一放,过后再好好想想。陈思静还要上班,你们呢也有不少活要干。”

  周德生接过道:“还有心思干活?干不下去。”

  陈思静这一早上吵得累了,况且学校的工作又不能误,紧着又补充了几句重复了许多次的话,就急急地走出周德生家。周德生送到门口,没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客气的话。在这样的氛围中,陈思静和李祥君回到了家里。陈思静不满意李祥君在周德生家里的态度,指责他一副假模假式的样子,就好像是做了亏心事当了盗贼,看了就让人心里生气。李祥君觉得委屈,便辩解说:

  “你在那里吵,我怎么可以再渲染那种气氛,再说有什么好争的,不就是多出那块破地吗?统共多种不了百十来棵玉米。”

  陈思静狠狠地瞪视着他,愤愤道:“我为啥?不还是为一口气!你倒好,软不拉塌地跟个面团似的,瞅你那个熊样!我告诉你,今天这事你不整明白就不行。”

  陈思静语气坚决,没有回旋的余地。李祥君不知道怎样才算是整得明白,看看陈思静扭曲的脸,他有点心悸,他觉得陈思静有些不可理喻。

  陈思静上班走了,家里就只有李祥君一个人。在安静的环境下,李祥君的心情却没有安静下来。他不断地重复刚才的场景,不断地问自己,不断地想象着终会有的结果。对于当事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没有错,每一个说的都有道理,都有充分的理由证明自己是对的。那么谁错了呢?李祥君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周德生有诸多不是,然而陈思静呢?是不是也有应该反省的地方。李祥君本来是一个善于自省自责的人,他凡事总是变换着角度不停地思考,这无异于是自我折磨。

  思考了许久,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李祥君干脆躺倒在炕上,闭起眼睛,以求得心灵上的片刻安宁。迷迷糊糊地他睡着,但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在做梦,梦见稀奇古怪的画面。恍惚之中有敲门声,他猛地睁开眼,却未见任何人。

  现在,李祥君有充足的时间用来做家务,用来收拾院落,用来料理他想做的一切。在十天前,他已将院子里的碎柴扫到一边烧掉了。整洁的菜园里已被他细心清理过,只等着天气足够地暖和,种上菜,再生出绿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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