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0七章 有点酸
下午第一节课还没有下来,刘玉民就走了。他说周书记早晨和他说了再过十数天就进砖,一应的水泥白灰什么的也都要筹备了,要他过去核计核计。刘玉民沿袭着风风火的作风,保持着志得意满的形象,这便给人一种他有十分豪气自信的感觉,仿佛他正做着经天纬地的大事。刘玉民走后,杨玉宾厌恶地抽抽鼻子。他只能如此,他对刘玉民无可奈何。
今天已过了大半,似乎每天都这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杨玉宾依旧是嘻笑不严肃幽而不默,又像是还有一些气闷。王子轩大多时候沉默不语,像一只上了发条的钟按部就班地履行他的程序。
刘玉民去了好久了,还不见他的身影,估计又是在哪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杨玉宾的脸尽管有一些笑意,但这终究有点勉强。他在校园里走了几圈,没有目的,时而弯下腰捡拾学生丢下的纸片。若有所思的杨玉宾到底是看见了刘玉民的身影出现在样门口,不知是高兴还是沮丧,他转身向厕所走去。
刘玉民进校门的那一瞬间,放学的铃响了。
所有的人都注意到刘玉民已是一副醉态。他的步履蹒跚,说话含混重复,舌头僵硬,像中了风的病人。
“各位同仁,各位老师,呃……”刘玉民抽出一枝烟来,打了半天火机,点燃,将烟深深地吸进肺里,“各位老大,咱们村马上要破土动工,择吉日选良辰,要、要、……周书记说了,明天上砖厂联系砖,不,他上学校找咱们杨校长研究。盖房子,工字形,带走廊的,算个啥呀!”
他抓了一把鼻涕然后擦干手环视一周,见人们都面带笑容,又道:“咱们校舍动工那天就是咱们学校面貌大改的那天,有了好鸟笼子得有好鸟。周书记说了,要面向全乡招聘,要选贤任能,要……总之,要千方百计提高教学质量,只有这样才能多出才出好才,只有这样才能不负乡亲们的厚望。”
刘玉民的确喝多了酒,他忘了早晨和王子轩吵架的事。王子轩早已按捺不住,早晨受了他一阵呛白就心里不顺,现在他又旧话重提,实在可恼!他咳了两声,正欲发作,见杨玉宾笑嘻嘻地站起道:
“玉民,说哪去了?来,喝杯水,嗓子冒烟了吧?也就你大叔我吧这样关心你。”
刘玉民接过杨玉宾的茶水,打了躬身道:“谢了,校长,我大叔。瞅瞅,我爸我妈也真是的,他们辈小,到我这辈还小,这见了人家不是大叔就是小叔再不就是大爷,就差别人不管我叫三孙子了。”
他的话引来一阵笑,王子轩也就不便再相问,忍了忍,把欲说的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刘淑艳审视着刘玉民道:“哟,你喝多少酒啊?”
刘玉民翻起眼睛说道:“啥?喝多少酒?我多了吗?”
刘淑艳接过说:“不多不多,就是舌头短。”
在一片哄笑中,刘玉民放开喉咙唱起来:“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纠纠……”
杨玉宾打断他,道:“嗳呀,玉民,狼来了!”
刘玉民并未回击杨玉宾,可能是刚才用过了力,他的脸通红。过了一会,他咳起来,随后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住鼻子,一用力,一股粘稠的液体挤出来。好一会他才收拾利落,重又坐好,由头至尾叙述他中午到现在的经过。
陈思静没有耐心听刘玉民讲述,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上些天杨玉宾找到陈思静让她出公开课,并复习小学这一段的知识。市里要举行小老师大奖赛,大赛的内容是出课并进行文化知识的考察。市里给乡上四个名额,名额有限,就要经过测评。陈思静不想去参加什么赛,她说自己已不是什么小老师了,还参加什么小老师大奖赛?但杨玉宾极力鼓动说咱们这里总不能弃权呀,况且你不是没有那个能力,如果你不去我还真想不出谁去更合适,真要得到名次对晋高级也有好处。陈思静对于这样的事没有心思,但碍于面子,既然杨玉宾说了,就答应了下来。
陈思静开始准备。因为首先要进行文化课的考察,所以陈思静就拿出放在一边的数学题集做起来。估计题不会浅了,难度要大一些,杨玉宾对陈思静说。
刘淑艳这些日子也在忙,她忙着参加民办转公办的考试。对于刘淑艳来说,学习是一件让她头疼的事。她不断地就一些简单的问题请教杨玉宾,也请教刘玉民。虽然杨玉宾讲得还算认真,但从心底透出的自傲和对刘淑艳的轻视是显而易见的。他常常这样说:
“这道题啊,简单!”
当听到他说简单时,刘淑艳心头一凛,面色不自觉地红了,吱吱唔唔地说:
“我也寻思了呢,挺简单的一个题,就是拐不弯来。”
杨玉宾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仿佛倾刻间自己变得高大伟岸起来,他面前的刘淑艳只可以俯视。毕竟杨玉宾从表面上还算尊重魏红英,给她留面子,刘玉民的态度却是另一样,让她羞恼。刘玉民在刘淑艳向自己请教时,往往呈现出漫不经心随随便便的样子,一般情况下是慢慢地拿过题,而且多半是点燃一枝烟或者是猛吸几口还未燃尽的烟然后再续了一枝。稍停片刻,似是在思考。
“这是一道典型的应是题,应当从未知入手,找出问题的关键所在。”这是刘淑艳已经听过了一百遍的话,然后见刘玉民撮起嘴,让一股青烟从嘴唇间的缝隙中挤出去,“这题在你们的教材上有,只是变通了一下,不难!……”
刘淑艳耐着性子听完刘玉民的讲解,讨好地呵呵一笑,说谢谢你了。刘玉民表情矜持,沉吟一下又补充了一下解题的技巧。
刘淑艳很少去麻烦陈思静,因为陈思静也忙。
现在,陈思静正在一道棘手的题面前皱着眉,她已尝试着用各种方法去解决,却都失败了。刘玉民的醉话依然响着,这也搅扰着她的思路,常常使她无法集中精力。她实在没有办法了,把目光转向李祥君,并用食指勾了勾。李祥君凑过来,陈思静把题推了过去。李祥君琢磨了头天,他搞不清这里面的数量关系。他拿起笔在纸上列出算式,但那是错误的。他用手托着额头,努力地想,终于想出点眉目,题目的轮廓渐渐清晰。杨玉宾对陈思静和举动看得清清楚楚,他眯着眼看陈思静,过了一会,站起,来到陈思静的身边。陈思静把题又抄了一遍,递给他。杨玉宾朗朗有声,读起题来。
“这题挺怪。这个是那个的五倍,还比它多三百,啊,我想想……”他自言自语。
陈思静对这道题似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干脆放下笔,揉揉自己的两颊。刚才的那一阵思考弄得她头昏脑涨,又有刘玉民在那大呼小叫的,真有些吃不消了。
最终,李祥君列出了算式。而与此同时,杨玉宾也拾起了笔,开始讲给陈思静听。但是,杨玉宾忽略了一方面,陈思静反问道:
“李明,这里李明的并没有给出来,如果不求李明的钱数怎么才能求解出另外两个人的钱数?”
杨玉宾顿悟道:“对对对,啊,这么的。”
他在纸上又列出式子来,然后一步一步地解释。陈思静点着头。她没有看杨玉宾是一副什么样子,她无需去看,她现在只关心题目。杨玉宾本来不大的眼睛现在很明亮,他从讲解中感受到了乐趣,因为不仅有陈思静在专心地听,还有刘淑艳也凑过来,专注的神情表明她也认真地听认真地思孝。刘玉民的醉话没有人理会,他也就不再说下去,仰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打瞌睡。
李祥君忽然心里一阵不舒服,一种酸酸的滋味涌上心头。他猛然间反感起杨玉宾,他的那种说不清是什么的眼神让他厌恶。
陈思静明白了,刘淑艳还有些茫然。意犹未尽的杨玉宾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眼看着陈思静还在回味着那道题,回味着给陈思静讲题时的快意。
刘玉民起了鼾声,头仰靠在椅背上,嘴不时地吧嗒几下。杨玉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调侃道:
“省事,不用悠就着了。”
今天的见闻让陈思静感慨不已。直来直去的王子轩受了刘玉民的奚落落败而归;风头正盛的刘玉民颐指气使拿腔捏调;杨玉宾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关键处又显出轻薄浮躁的天性;刘淑艳呆头呆脑傻说傻笑看似愚笨却从不吃亏上当,原来她是个明白人。陈思静还记起今天有另一件令她想不到的事:王丽华趴在桌子上看她的题,而且还认真地和她探讨。她的笑容是由衷的,没有敷衍的意思,这便让陈思静有些许的感动。所有的过结都成为了过去,毕竟还有无数个明天,明天是最要紧的。她除了还王丽华一个动人的笑容外,也同她聊起家常来。
陈思静已感觉到杨玉宾不像原来那样谨小慎微地与她相处,而且言语间多了一些亲近的成份,这令她很惶惑。她回避不了杨玉宾,亦不愿过多地与他来往,一切只是平常的工作上的联系。对于往事,她总是耿耿于怀,她不想再因杨玉宾而起流言,她承受不起。有一段时间里,她不想见任何人,她但愿这世界都毁灭掉,连同她自己,所有的烦恼苦痛都和躯体一样消散掉,化为一粒浮尘,或者是一滴水,和自然融在一起。李祥君给陈思静的安慰是默默的无言的,心灵间的默契无需太多的语言来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