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一章 请她来
天气好像是在配合赵庭禄一样,第二天早晨的气温冷得像进入了隆冬,背阴处积存的第一场雪不会再化掉了。
赵庭禄走到猪圈前,念叨着:“肥猪肥猪你别怪,你本是人间的一道菜,今年去明年来。今天送你去投胎,明天投到富人怀。”
张淑芬笑他道:“杀鸡才这样说呢。”
赵庭禄回转身:“一样一样,哎,二哥他们还不来呢?”
张淑芬没等没有应答,只是看着猪圈。昨晚就没有喂猪,所以两头圆滚滚的猪见到张淑芬都一起仰起头,吭吭地叫着,向他乞食。
张淑芬的眼睛有一点儿潮润,眼巴眼望地说道:“一瓢一瓢喂,从二十多斤一直喂到现在,这说杀就杀了。”
赵庭禄道:“那咋整,还老养活着?都杀了,咱还落个头蹄下水,自己吃个全乎。肉都‘汇’出去了?”
张淑芬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咱们亲家留一角,咱自个家留一角,三哥要一个前槽,宝发哥留一个后鞧……”
赵庭富和赵庭喜好像约好了一样,说笑着进了院后,赵庭禄说:“抓。”
赵庭喜道:“赶趟,等再来两个人的。”
太阳渐渐升高到东南面树的空隙间,红得温暖。
一阵惨烈的嚎叫将赵守志惊醒。他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后,看见这偌大的炕上只有他自己时,就扑棱一下坐起,急三火四地穿衣。
赵守志穿好衣服后来到到外面,见到被绑缚着四蹄的猪,心里一揪,连忙转身回到屋里,侧身坐在炕沿上,大声问姥姥道:“姥姥,我爷说小日本子不让咱们中国人吃高粱啥的,真的吗?”
精神矍铄的姥姥虽然耳朵背,但还是能听见赵守志的问话。“啥也不让吃,就让吃杂合面子,吃得人拉不出厕所来。”姥姥回答道。
“那你看见过日本人吗?”赵守志又问。
“没有,没看过日本人,看着过满洲国警察。可恶了,戴着白手套上各家检查卫生时,往门槛上一摸,要是有灰张口就骂。”老太太可能被骂过,她的脸暗淡下来。
赵守志转了话题,对姑奶说:“我从上大学后好几年没上河沿去玩儿了,等过年夏天我定上你家。”
猪的嚎叫声传进来,还夹杂着赵庭喜大声的喊叫:“攉弄攉弄血,别凝成块子。”
二十几分钟后,猪的嚎叫声停止。
赵守志又来到外面,见两头猪倒在地上,全没了一点儿气息。
太阳已白亮亮的,这更让庭院里少了那么多的冷意。
庭院里临时搭起的用来烧水褪猪毛的锅灶里火正旺,水正翻滚。
抬猪到锅台横搭的木板上浇热水,刮毛再冲洗,最后白净的猪被抬下,放到一张结实的方桌上。一切的杀猪的程序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猪头和猪蹄子被卸下,猪肉被劈成两半。
这猪真胖,得有四指膘,都不用猪铤子了。
杀猪吹屁眼子——外行!用铤子,那是老黄历啦。
我叉,前五年还得用猪铤子呢,这才多长的工夫。
肉等会搁,早了该熟腾了。等老汤好了兑血,老三,等会儿你灌肠啊。
四嫂,猪苦胆留着,赶明你再生孩子时舍奶好用。
……
像操办喜宴一样,屋里屋外人进人出,不断的有着腾腾的蒸汽从锅里门里冒出来。
“守志,赶早去告诉叶安军他们,别去晚了抓不着人影。”张淑芬喊蹲着看稀奇的赵守志说。
她的话有道理,所以赵梅波眨着大眼睛看着赵守志道:“别忘了叫叶老师。”
说完她咯咯地笑起来。
赵守志有点不好意思:“叫她叶迎冬,不能叫她叶老师。”
赵梅波听罢,更加开怀地笑起来。赵守志慌地跳出去,找到正向肠子里倒洗衣粉的赵守业道:“守业,我借你自行车使使。”
弯着腰吭吭唧唧的赵守业抬头问道:“借我车子,大哥,啥意思啊?”
赵守志一时语塞,过了两三秒后才说:“我上公社。”
赵守业看着哥哥的窘样,得意地笑起来了:“哎呀,啥我车子你车子,骑就完了,这家什整的跟外人似的。”
“二掌包的,够了,你还倒,没完没了了?”咕叽咕叽揉着肠子的王三孩子嚷道。
赵守志摸摸鼻子,不自然地笑笑,然后出去抓起赵守业的新自行车向外走去。
不到九点的天已不那么清冷,感觉起来尚有一点暖意,这可能源于赵守志的心境。他现在的心境被激动渴望幸福羞涩所填充,没有一丝空余的地方。熟悉的景物向后疾速地退去,清爽迎面扑来。
赵守志到叶家后,叶安军说他去办点儿事,随后就到,让他和叶迎冬先手。他的表情怪怪的,像是说谎。
叶迎冬穿戴一新跟从赵守志出了大门后,犹豫了一下道:“我一个大姑娘家家的跑四五里地上了你家吃猪肉,是不是有点儿馋?别人会笑话的。”
赵守志劝慰道:“什么呀?才不是呢,反正你就去吧,我妈特意叮嘱我无论如何把你接来,要不她不高兴。”
叶迎冬向前探着脖子睁大了眼睛,道:“真的?那好吧。你骑新车了,那个破车子呢?”
赵守志回答道:“那车子没有驮货架,我就骑我老弟的自行车了,这个自行车是二六架的,座子矮,蜷腿。”
叶迎冬眨了几下眼睛,似笑非笑。
自行车轻快地滑行车。在走出村子一百米后,叶迎冬大声地问着:“这前边有人吗?”
赵守志微微弓着身子,将左脚踩下后回答说:“没有。”
他的话音刚落,叶迎冬的手臂就环上了赵守志的腰,脸也贴到他的后背上。
张淑芬见赵守志领着叶迎冬进来,忙放下手中的盆,笑道:“迎冬,快进屋子,炕上可热乎了。”
叶迎冬不好意思地说:“婶儿,我来给你添麻烦啦。”
张淑芬热情得过了头,她上前抓住叶迎冬的胳膊,将她扯到炕边,稀罕宝贝似的地说:“啥麻烦不麻烦的,你不来了我还不高兴呢。”
她的话验证了赵守志所言,于是她呵呵地笑。叶迎冬被张淑芬的热情所感染,看着她说:“婶儿,我必须得来,要不就枉费的婶儿的一片心思了。昨天中午守志就告诉我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在一旁扒蒜的赵梅波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赵守志明白赵梅波为什么大笑不止,就掩饰地抱过陈露,道:“陈露,愿不愿意吃肉?”
陈露说:“愿意。”
赵守志又问:“愿不愿意吃猪肝儿?”
陈露再答:“愿意。”
赵守志又问:“愿不愿意吃苦肠?”
陈露摇头道:“不愿意。”
她一定把苦肠与药联系到一起了,所以赵守志高兴起来,把她的脸贴到自己的脸上。
张淑芬好一会儿才明白赵梅波为什么笑个不停,她抿嘴儿笑道:“梅波,等会儿你把蒜扒了,我上外屋地去。”
张淑芬在赵梅波与赵梅贤或者是赵梅香同时在眼前时,大多是支使赵梅波做事情。她的这种处事方式很叫赵庭禄佩服,称赞她想得周到,免得让赵梅贤她们有想法,以为她厚此薄彼有所偏袒。
现在,赵梅波应了一声后,对像是在糊涂中的叶迎冬说:“来,迎冬,帮我扒蒜。”
叶迎冬被她一声轻唤,立刻切换了状态,说道:“赵老师,这次紫皮蒜瓣儿真大。”
“嗯,我老叔在城里特意买的。迎冬,叫我梅波姐吧,对啊,你真得叫我姐。”她说完看了一下赵守志。
一大堆蒜扒下之后,赵梅波犯愁了,这可咋捣啊?
赵守志想了一会儿道:“用水舀子,水舀子底平。”
赵梅波不明其意,就那么直愣愣地看。赵守志跑到外面找来一段很平整的不到半尺长的圆木,用水清洗后抓过水舀子跳到屋里说:“就搁它了。”
“它?”赵梅波笑道,“人都用蒜杵子蒜缸子,你用水舀子圆木骨碌,哈哈哈……”
叶迎冬的目光怪怪的,看着赵守志。赵守志不做理会,专心地将蒜瓣放进水舀子里,然后用圆木将蒜碾碎,如此往复,待全部碾压完毕,又放了一点盐进去就捣起来。伴随着咚咚的有节律的声音,蒜开使细腻粘稠。叶迎冬看怪物一样嘻嘻啧啧赞道:“这大个子没白长,心眼儿不少,还挺花花呢。”
正在灌肠的李得来没忍住,笑出声来,但很快的对冲撑肠口的三生子道:“你哆嗦啥呀?”
憨憨的和四生子有几分相像的三生子唬着脸,说:“你手哆嗦还赖我哆嗦。”
叶迎冬感觉到自己说话未加考虑,就住了嘴,满脸狐疑地看三生子。
“我哥咋还没来?”叶迎冬掩饰地说道。
赵梅波将捣成成糊状的蒜泥倒进一只大碗里,故意向外望去,然后神秘地凑近叶迎冬说:“哎,我告诉你,你哥不来了。”
她说完眨了几下眼睛。叶迎冬信以为真,就有点儿孤独无助的地问:“他咋这样?也不告诉我一声。”
赵梅波哈哈地笑了,眼睛瞟向赵守志。醒悟过来的叶迎冬拍了一下赵梅波,嗔怪道:“你这人哪。”
叶迎冬被赵守梅波调笑后并没有生气,反而有甜美的神情浮现在脸上。
叶迎安军裹着人字格子大衣进到屋里后,叶迎冬半是责怪地问:“你咋才来呢?”
还未等他回答,李宝发忙迎上寒暄道:“安军,那天散会后我特意找你去了,你走了,张豁牙子说你上张洼了。”
叶安军马上答道:“嗯,那天和孙乡长去的,第二天张站长都和我说了。”
叶迎冬见哥哥只顾和李宝发说话,就撇了撇嘴。
在吃饭时,张淑芬特地让赵梅波陪叶迎冬,免得她拘束张不开嘴。
赵庭禄为这次宴请又备了凉菜和炒蒜苔,再加上肉片血肠手撕肝和烩酸菜,就显得丰盛而有档次够场面,这是令他骄傲而自豪的事。
赵守志没有在饭后送叶迎冬,叶安军带她回去的。张淑芬给了她特别的待遇,将她送到了十字路口,并且目送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