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三章 故意的吗?
赵梅波此时正坐在教室里最后边的一个空位上,看着一个学生的练习本,那个小女学生恭敬地肃立在她的身边。看过之后,她抬眼睛看了看说:
“赵梅荣!”
赵梅荣一哆嗦,本能地后退了一小步。
赵梅波觉察到自己语气的严厉,便和缓下来道:“这道题做错了,过来我告诉你。”
她的语气的转变让赵梅荣放松下来,她靠近听着这个做为老师的姐姐的讲解。
原来的知青宿舍都有一条走廊通连着,一直通到那一边的饭厅,饭厅的那一边是厨房。如今走廊的内墙打掉了,两个宿舍合并成一间教室,再加上房屋的举架过高,所以这屋子里就显得空空旷旷。从窗子向外看去,没有围墙做遮拦的校园开阔冷清,用来区隔校园与外部的土沟边堆积的白雪耀目刺眼。看了一会儿,赵梅波闭起眼睛时,会觉得有一团蓝绿的云彩浮动。
赵梅波站起来,走到前面的客桌前,手拄着桌面说:“等一会儿下课后做正当游戏,不能撕皮捋带,听见没?”
全班同学以整齐的声音回应道:
听——见——了——
赵梅波有她母亲性格的遗传,说话做事干脆果断不拖泥带水。郑秀琴有时不讲道理挑挑拣拣的毛病却又被她摒除,所以赵庭喜有时对她说:
“梅波,你妈横条鼻子竖挑眼睛的缺点,你咋没有呢?”
赵梅波通常笑着答道:”我随老赵家人呗。”
赵梅波身材适中,微胖,端庄的脸因为那双水灵的大眼睛而显得严肃又不失亲切。她有一个最令人称道的优点:鼻子笔挺而优雅。
赵梅波没有腕表,很多时候她感觉出的时间不会有太大的误差,在她说完话后只十几秒钟,钟响了:
当——当——当——
赵梅波随着钟声到门外后,一股冷风钻进她的领口。她将红色的绒围脖紧了紧,又用手里了一下头发后向办公室走去。
几天前下过的雪已被清理出去,操场的地面残留的雪迹被学生踩踏的所剩无几。赵梅波抻抻罩在棉袄外的灰底大蓝格小翻领上衣,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得莫名其妙。
由近两米宽的大走廊走过去,再左拐过值宿室便是赵梅波他们办公的地方。这个与各班教室一样大小的办公室显得更加空旷,又因空旷便显得整个房屋清清冷冷。一个两灶的炉子搭在屋里的中央,串接的炉筒子从炉灶的尾部竖起再微斜着爬入烟囱里。十二个桌子两两相对,在南北两侧贴墙摆放着。校长郑文山和主任程焕礼坐北侧的西首,桌子上摆着老式的威海牌座钟。暗黄的上沿呈拱形的座钟分针正指向九点四十五,这恰是上午最富朝气的时候。
程焕礼是个爱逗笑的人,他眯着眼睛对赵梅波说:“小闹钟,今天没掐准点儿。看看,过好几分钟了。”
赵梅波咯咯一笑道:“今天小闹钟没上弦。”
赵梅波似乎有说笑的天赋,她从不惧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言论阐释观点,这多半源自于她母亲的遗传与影响。但是与郑秀琴不同的是,她说话总很得体,分寸拿捏的很到位。
南侧面向北坐着的李秀丽哈哈地笑着说:“提起小闹钟,我想起一件事。上两个月给学生读一本小人书,里面有个叫钟馗的挺‘嘎咕’的名。我当时也不认识那个字啊,心里寻思念什么呢?当学生的面儿不能说不认识,那叫蒙,反正学生也不认识。我就念钟首什么什么的。后来查字典才知道叫钟馗,哈哈,乐死我了。这书念的,都他妈就饭吃了。”
李秀丽做了这样的开端,各自都说糗事,顿时整个办公室热闹起来。赵梅波待众人稍有停歇就插话道:
“八月份考老师的时候,我看黑板的3还是5的忘了,那上面有个小白点,我就问老师,那是不是黑板上一小坑弥进粉笔面子了再不就是没擦净,叶老师说,你怎么理解就怎么是吧。真有意思,那时也没寻思什么循环小数啊。”
赵梅波因为讲起自己尴尬的事而脸红起来,她的年轻的光彩映亮了办公室。叶迎春,这个只比赵梅波大两岁的女老师,慢悠悠地说:
“都那样,我领学成练拼音时还拼过‘资——衣——资’呢。”
说完她温婉地一笑。
赵梅波对这个叶吉平的二女儿有一种天然的疏离感,这一方面因为她的出身相对于她来讲要高贵得多,还因为她性格有些内向不善言语。赵梅波不太喜欢叶迎春,但也绝对不能说讨厌。梅波与她还合得来,只不过没有到推心置腹无话不说的那种程度。能让赵梅波亲密无间倾心交往的是李秀丽,那个有着男人性格的生育了三个孩子的女老师。
十分钟的课间休息仿佛是瞬间即过,程焕礼拿起钟锤说:“咱们的电铃该修修了,那样用着方便。”
郑文山点头说:“那是,那是。”
说完,他回头对一个面色白皙的高个青年老师道:“玉斌,你抓空修一下。”
程焕礼拎着钟锤走出去后只一会儿,挂在木桩上的一尺多长的铁轨就被砸响: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李秀丽大声嚷道:“这该死的成天敲(劁),别敲了,留两个作种吧。钟声响了,上战场吧。”
她的话惹了一阵大笑,赵梅波自然是难以自抑地笑出声来。赵梅波笑的时候不太顾虑什么,不掩嘴不做羞状一切源于本性。她的笑容很灿烂,如盛夏时节初绽的月季。
赵梅波只顾笑,不防脚下一块微微凸起的砖角磕绊了一下,于是她向前一扑,双手搭扶在正向前走的陈启军的肩背上。陈启军回头,他那双不算大却清澈的眼睛含着笑意,像是在询问。赵梅波站稳说:
“差不点摔了,砖绊的。”
走在侧后的李秀丽呵呵一笑道:“我看你是故意的,好借事因由摸一把。”
赵梅波回头一巴掌拍到她身上道:“你怎么胡说八道呀,什么摸一把?”
她说完脸突然发烧,进而晕红起来,心也咚咚地跳着,如书中所说的怀揣着一只小兔子。
被赵梅波搭扶到的身材匀称目光清澈的青年教师陈启军家住在陈家窝棚。二十一岁的陈启军一年前接母亲的班儿,那时他刚好高中毕业才两个月。陈启军的母亲早逝,听他说母亲去世那年才他才十一岁,这些年是爸爸含辛茹苦将他们拉扯大。赵梅波觉得启军很可怜,他时常有想为他做一顿可口饭菜,然后看他吃下去的冲动。
赵梅波这种隐秘的心思没有说出来,但李秀丽看了出来,于是在十一月上旬一个风清日暖的上午到赵梅波的身边说:
“是不是看上陈启军了?就是看上了。”她的自问自答的肯定的话语很自然地招来赵梅波的否认:
“没有,人家能看上我吗?”
这种否定几乎就是承认,所以李秀丽凑近赵梅波,看着她的眼睛道:
“你那眼神儿,像是要把人家吃了似的。说,用不用我搭桥?”
那天的话依然在耳边回响,所以赵梅波微微地甜甜地一笑。这情形没有被李秀丽发现,若不然又会被她寻开心。赵梅波没有让李秀丽搭桥,因为她听说陈启军正和他们村支书的女儿谈恋爱。赵梅波每次想起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孩时就有一种酸楚的情感在胸间弥漫,然后占据整个胸膛。她尽力地做无所谓的情状说说笑笑,那种情感好像少了许多。
西北风从西边的山墙那边溜过来,将赵梅波耳畔的一缕青丝拂到了脸颊旁。赵梅波伸手轻轻拂过,顺带把围脖紧了一下。
赵明梅波每天往返于家与学校间,出办公室的门再进班级的门,看似单调乏味,不过还好,她习惯了。在这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里,她悟出了一个道理:做老师还不如做学生好呢。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不值得炫耀,所以没有和任何人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