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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昌响说,不过放假期间工资打折。

钱小莉说算了,我妈还没催婚。

唐大钊说免谈,正和老婆冷战,要不干嘛卖老婆。

方明说也罢,懒得废腿。

岳彬说没事,腿废了我治。

昌响说你们这些混蛋,我这儿湿透了一会儿怎么出去?

陆柒8说最多感冒正好是我们科室的活儿。

昌响说钱小莉麻烦你去我宿舍找套衣服来,另外我桌上有张药方,你准备一下,药房里没有的安排采购。

看着钱小莉美好的背影,大家众口一词,昌主任你才是混蛋,泳装公司给我们创造的福利就这么让你给浪费了。

真混蛋的是钱小莉,她找来的一套道服,还是加绒的,山上温度低,每次去见老道的时候才穿,在这个南方城郊的山沟里穿这个只能捂痱子。昌响套着道服抱着湿透的外套和内衣一路小跑着回宿舍换衣服,不能让那些女护士们发现自己的上下真空。可是回到宿舍后,昌响看着换下来的道服又发一会儿愣,似乎有很久没去见垆瓯道长了,于是他在见方朵朵还是见臭老道两个选择之间挣扎了一会儿,又光着腚把道服穿上,溜达着出了疗养中心大门,沿着院外那条小径迈上山坡,冬青、水杉、马尾松等各种高大的植物把这座并不高大的山编织成了完整的绿色,虽然已经是秋天,但这个城市的气温仍然不低,植物们也就懒得落叶,小路上星星点点的绿色下面,还有些蚂蚁在忙碌。昌响发现自己的膝盖有些不得劲,便停下来看向山下,远处的疗养中心被树木遮住了大半,却仍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中心广场的水塘旁边那两个家伙,刘建军和蔡渣男还在钓鱼,不停提竿的是蔡杰,刘建军的耐心比渣男强多了。

垆瓯道长的住处只比土地庙大一点,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土地庙这种最底层神灵占据的建筑有时甚至比南方的椅子坟都小,金碧辉煌的反而不多见。山上的不是土地庙,而是皇大仙祠,最小的皇大仙祠。大概皇初平也不会想到自己受过皇帝诰赦的神灵竟然能驻扎在这个小山上、在这个小庙里,毕竟在南方,任何一个皇大仙祠的规模都是庞大的、豪华的,这可是正经的神仙。对此,昌响曾经有过质疑,垆瓯道长说,你懂个屁,庙小神灵大。

昌响说还有后半句呢?

垆瓯道长变了颜色,咄!住口!

远远地就能看到皇大仙祠的香火。这片山区还没有规划成旅游景区,也不会有什么驴友远足到这里,所以上香的只能是垆瓯。老道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自己上香、自己洒扫,自己敲木鱼、自己唱《步虚辞》,比如这会儿,站在仙祠门口的昌响就能听到老道正在敲九音锣,敲的是《沧海一声笑》,敲得荒腔走板、唱得呲花冒嚎,实在听不去了,昌响一步跨进山门,在小院正中行了拱手礼,嘴里说着先生,福生无量天尊哎。

老道把九音锣咣当就给丢地上了,天什么尊,叫你皈依入道你不听,跑到这里来装模作样。

垆瓯七十多岁的年纪,修的是正一,所以没有满须满发,不长的头发和胡须有些花白,面色倒是红润,昌响端详了半天才问,这才几点又喝了?

什么叫又?老道这辈子哪有多少爱好,对了你怎么两手空空就来了?垆瓯问。

酒又喝光了?

什么叫又?还剩三瓶两瓶的。

三瓶还是两瓶?

好吧,还剩一两瓶。

一瓶还是两瓶?

嗯……就算一瓶吧。

昌响乐了,老道就是个酒壶,否则怎么会起个垆瓯的名字?垆者,酒垆也,瓯者,酒器也,真不知道老头儿是先有的道号还是先有的酒瘾。

行,你坚持坚持,我让人送点江苏酒来。

老道说,不行,我还要四川酒。

昌响斜着瞥了老道一眼,老头儿,你也七十好几的人了,也知道酒是怎么回事,让你下山你不去,醉死在山上臭了都没人知道。

咄!住口!道家能叫死吗?老道说,咱们叫羽化。

行,你叫羽化,我们就叫肝硬化。

一老一少在山门的门槛上坐下,老道转头看看昌响,你这样不行啊,山下到山上才多远,你这一脑门子汗,虚了吧?

昌响解开道服前襟,你看清楚,我这是加绒的,穿这个爬山,没中暑就不错了。

老道说你给我扣上,山上冷,寒气侵入是要伤元气的,教你的东西都还给老子了?

您是仙儿,别老子老子的,就算还回去也不是还给老子,而是抱朴子。虽然这么说,昌响还是把前襟系上了。

你小子还敢提老祖爷的仙讳,找打?

老头儿你是抱朴子的门下,却来守着赤松子的仙祠,到底谁更该打?

又胡说,稚川翁当年对大仙赤松子也是推崇备至,老道我替稚川翁给皇大仙洒扫仙祠,有毛病吗?

昌响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有毛病,赤松子是仙家,抱朴子是医家,不是一回事好不好。

老道叹了口气,什么仙家医家,都是道家。

昌响分辩,一个是客观唯心主义,一个是……

闭嘴!只要是道家,讲的都是天地人一统,都是道法自然,宇宙为道天地为道万物化生皆有德……

见老道念叨起来没个完,昌响忽然问,还缺什么下次来我给你带。

清静为宗虚无为体柔弱为用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我听说有个玩意儿长得跟两个盆儿扣一块儿了只有几个音还是拍着玩的,你搞一个来?

长得跟两个盆儿扣一块儿了、拍着玩?手碟?

管它叫什么,给我搞一个来,还有酒,不行我等不了啦,你现在就去安排!

被轰出门的昌响走了几步才醒悟,我好像有什么事儿没说?

听完昌响的讲述,老道鼓着腮帮子叩牙齿,好一会儿才问,你要问啥?该不该治还是怎么治?

都听你的。

老道又咣咣地叩牙齿,记住了,叩齿要经常,不光可以固齿防脱,将来到了岁数也不会早早地痴了。

昌响说,到了岁数再说。

释家讲究因果、道家讲究机缘,不说你和那个叫什么朵朵的因果,她要死还没死那会儿能打个电话给你,这就是机缘,你给她切脉又切到了生机,这也是机缘。老道拍着昌响的肩膀说,机缘这个东西很神圣的,躲不掉、求不来,该着你救她的命,就好像我该着遇上你,这塔玛德就是机缘,呸!

老道叩齿大概有点狠,啐出来一颗牙。

昌响说,该!让你说脏话!

昌响是个小公务员,若说机缘这就是第一重机缘,宗教局的。那次恰是出差,要去另一个城市的宗教局取经,绿皮火车来去,回程的时候在检票口遇上垆瓯了,这就是第二重机缘。

老道提了一塑料桶白酒不给上车,被检票员治得没脾气,一怒之下拧开盖就吨吨吨,把检票员和站警吓得够呛,搞明白了那桶里真的是白酒而不是燃料才勉强同意老道上车,这会儿老道已经扭上螃蟹步了。机缘就这样再次光临,好心肠的昌响把老道送上车,一瞧还是邻座,难免照顾一二,好在老道酒后不撒泼不耍酒疯,睡得挺文静,只不过老道睡觉的时候眼睛是闭一半儿的,看上去就像条尸首,害得昌响不断地去试老道的呼吸。

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火车进站停了下来,就在短促刹停的作用下,老道低声的惊呼之后醒了过来,作呕不已,昌响怕老道吐一车厢就没法收拾了,把这只老酒壶半拖半抱地弄进卫生间丢下刚想走,又被支使着去取八卦包,就在臭烘烘、脏兮兮的厕所里,昌响眼睁睁地看着老道从包里掏出一把银针,照着脑瓜顶和手指头就是一通扎,见昌响目瞪口呆的样子,老道咧开嘴笑着打了个酒嗝,想学不?叫师父!

每次提起这个段子,老道都会羞红了老脸争辩,那可是五斤的桶,一口至少下去一半儿!

下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夜色中,昌响一路笑着,垆瓯老道真是个活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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